宗泽浑身冰凉。他中计了!完颜阿骨打用一万偏师,在老鸹岭和他死磕,吸引所有注意力。真正的主力,早已绕到西北,从宋军防御最薄弱的桑干河浅滩渡河!
“传令……”宗泽声音嘶哑,“全军,放弃老鸹岭,急行军赶往桑干河!”
“将军,那这边的一万金军……”
“不管了!”宗泽翻身上马,“就算全歼了这一万,放跑了两万主力,咱们也是输!”
三万宋军开始仓促撤退。但那一万金军偏师,却像疯狗一样咬了上来。
“将军!他们追来了!”
宗泽回头。雾中,金军骑兵如鬼魅般尾随,不紧不慢,就是不让宋军脱身。更可怕的是,这些骑兵完全不顾伤亡,哪怕只剩一人,也要扑上来咬一口。
“分兵!”宗泽咬牙对副将张彦道,“张将军,你带七千余神机营殿后!记住——不求胜,只求拖住他们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能撤就撤,撤不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张彦重重点头,拔转马头:“三营、四营、五营!跟我来!”
七千余将士调转方向,面对滚滚而来的金军铁骑。没人说话,只是默默检查兵器、装填弹药、给铳刺卡上卡槽。
宗泽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率剩下的两万余人,冲进浓雾,奔向西北。
桑干河浅滩,午时。
完颜阿骨打站在河北岸一处高坡上,千里镜中,隐隐约约的两万金军骑兵正在分批渡河。河水不深,只没马腿,但流速湍急,已有数十骑被冲走。
“陛下,宗泽果然中计了。”完颜希尹低声道,“老鸹岭那边,咱们的一万儿郎正在死战,拖住了宋军主力。”
“死战……”完颜阿骨打放下镜子,“那一万人,能回来多少?”
“恐怕……十不存一。”
金国皇帝沉默。良久,缓缓道:“等朕擒了赵佶,他们的家眷,抚恤加倍。”
他转身看向南岸。雾稍散了些,能看见对岸有零星的宋军哨垒,但兵力显然不足——都被宗泽调去老鸹岭了。
“渡河之后,不要停留。”完颜阿骨打下令,“分三路,齐头并进。遇小股宋军,歼之;遇坚城,绕之。目标只有一个——”
他马鞭南指:
“幽州。”
“陛下,”一个年轻将领忍不住问,“若是宗泽反应过来,追上来……”
“他追不上。”完颜阿骨打淡淡道,“桑干河渡口有十七处,他猜不到咱们走哪一处。就算猜到了,有万余死士的纠缠,等他从老鸹岭赶过来,咱们早已远在百里之外。”
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宗泽是个聪明人。看到那一万死士的架势,他就该明白,朕这次,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要么擒赵佶,要么全军葬身燕山。”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北方。那里,老鸹岭方向隐约还有喊杀声传来,像遥远的雷鸣。
“传令,渡河之后,烧掉所有多余辎重,每人只带三日干粮。腊月初八日出前,必须抵达幽州城下。”
“若有人掉队?”
“那就掉队。”完颜阿骨打声音冰冷,“长生天只庇佑能跟上的人。”
马蹄踏入冰河,水花四溅。
两万铁骑,如决堤洪水,涌向南岸。
未时,老鸹岭。
副将张彦拄着一杆断枪,站在尸堆上。他身边,还站着的宋军不到五百人。而对面,金军骑兵还剩约两千。
七千五对一万,打了一个半时辰。没有战术,没有技巧,就是最纯粹的消耗。你冲一波,我打一轮;你死一百,我死八十。
现在,都打不动了。
金军阵中,一个独臂老将策马出列,用生硬的汉语喊:“宋将!投降吧!你们够种,老子敬重!降了,不杀!”
副将咧嘴笑了,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金狗,你叫什么?”
“完颜浑黜!银术可将军麾下千夫长!”
“好,完颜浑黜。”副将举起断枪,“回去告诉完颜阿骨打,大宋的将军,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
他转身,对身后三百残兵:“儿郎们,最后一冲。冲完,咱们就能歇了。”
没人应声,只是默默端起残破的兵器。
五百余人,冲向两千人。
像飞蛾扑火。
像流星坠地。
像这燕山深处,最后一声不屈的怒吼。
申时,桑干河南岸二十里。
宗泽终于赶到渡口,看到的只有满地蹄印、丢弃的破烂,还有河滩上几具被冲上岸的金军尸体。
“晚了……”副将喃喃。
宗泽下马,走到河边,捧起一掬河水。水是红的,不知是夕阳映的,还是血染的。
“清点伤亡。”他声音平静。
“老鸹岭殿后七千余人……只逃回来十七个,都带伤。张将军……殉国了。”随行参军赞画哽咽,“咱们带回来的两万余人,伤亡八百。总计……阵亡约八千七百,伤两千余。”
“歼敌呢?”
“老鸹岭那一万金军,至少被咱们打死打伤八千余。但……”
“但完颜阿骨打的两万主力,全跑了。”宗泽接话。
他站起身,望向南方。雾已散尽,夕阳如血,把燕山染成一片赤红。
“传令全军,就地休整两个时辰,然后……南下。”
“将军,咱们还追?”
“追。”宗泽翻身上马,“就算追到幽州城下,也要追。告诉儿郎们——”
他顿了顿,声音苍凉而坚定:
“这一仗,还没完。”
马蹄声起,两万余的残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踏上征途。
身后,老鸹岭的硝烟渐渐散去。
身前,幽州的城墙,已在暮色中隐隐浮现。
而完颜阿骨打的两万铁骑,正如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大宋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