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城外官道上已有车马往来。龙吟风站在溪边,衣角还沾着昨夜的泥水,手里攥着那张通关文书。他没再看溪面,只把文书折好塞进内袋,转身扶起诸葛雄。
诸葛雄靠在他肩上,脚步虚浮,但比昨日稳了些。两人沿着小路往云城方向走,途中换了两身粗布衣裳,又在路边摊买了些干饼与药草包在布里,扮作南州来的药材商队护卫。
进城时守卫查验文书,龙吟风低头不语,只由诸葛雄应答。声音沙哑,带着北地口音,话不多却句句合规。守卫翻了眼文书,挥手放行。
使团驻地设在城西驿馆,外围扎着皮帐,插着北狄旗。门口有兵巡逻,每隔半盏茶工夫换一班。龙吟风远远看了会儿,记下巡哨路线,低声对诸葛雄说:“今晚动手。”
诸葛雄点头,找了个偏巷客栈安顿下来。他坐下就咳了几声,手按在右腿旧伤处。龙吟风从药包里取出止痛散给他服下,自己则坐在窗边磨剑。
剑刃薄而长,出鞘无声。他用布裹住剑柄,防止反光。天色渐暗,他将剑收回鞘中,贴身藏好。袖子里多了枚铜钱,是昨夜从死狼项圈上取下的,边缘刻着司徒家徽——那是他父亲生前亲赐之物,如今成了唯一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入夜后,两人悄然出发。绕过主街灯火,从后巷摸向驿馆西侧粮车堆放处。那里靠近使臣歇息的主帐,风向正好能把声音吹过来。
他们藏在一辆装满草料的板车后,屏息静听。帐内人声低沉,说的是北狄语,龙吟风听不懂全部,但靠着早年学过的几句零散话语,勉强捕捉到关键词。
“……信已送出……司徒明轩那边回话说一切顺利……”
另一人接道:“可他给的那份信,字迹仿得虽像,终究不是真迹。中原人真会信?”
先一人冷笑:“真假不重要。只要能让忠臣背上通敌罪名,内乱一起,大军便可南下。”
龙吟风呼吸一顿。他认得那个名字——司徒明轩。不是他父亲通敌,而是有人伪造证据,栽赃陷害!
帐内继续传来话语:“等使团进京,再递一份副本上去。届时朝中必起争端,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龙吟风缓缓闭了下眼,又睁开。他早疑心那封残信有问题,却没想到幕后之人竟敢公然伪造国书,挑动两国纷争。
诸葛雄轻轻碰了下他手臂,示意撤离。时机已到,再多留一刻都危险。
龙吟风正要起身,脚下却不慎踩中一根枯枝。
“咔。”
脆响划破夜色。
帐内说话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帘子掀开,一道身影走出帐篷,手按刀柄,目光扫向粮车方向。
龙吟风立刻伏低身子,拉着诸葛雄往后缩。那人迟疑片刻,迈步走近。
不能再等。
他指尖夹起那枚铜钱,手腕一抖,铜钱飞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击中对方持刀的手腕。
那人闷哼一声,刀脱手落地。他弯腰去捡,龙吟风已拽着诸葛雄冲向营地边缘矮墙。
墙不高,但诸葛雄腿伤未愈,攀爬吃力。龙吟风一手托他腰背,借力一推,先送他翻过墙头,自己紧随其后跃下。
落地时脚底打滑,他膝盖撞在地上,疼得皱眉,却没停下。两人沿预定路线疾奔三里,直到确认无人追来,才在一处荒道旁停下喘气。
诸葛雄靠树坐着,额头冒汗,呼吸急促。龙吟风蹲在他身旁,回头望了一眼云城方向。驿馆灯火依旧明亮,没人追出。
“你听见了吗?”他问。
“听见了。”诸葛雄喘着,“假信是司徒明轩做的。他想借北狄之手,除掉你父亲那一脉。”
“不只是除掉。”龙吟风声音低下去,“是要让整个司徒家背上千古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他从袖中掏出那枚铜钱,掌心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枚钱曾是他父亲赏给他的第一件信物,如今却成了揭穿阴谋的关键凭证。
“他们以为一封假信就能颠倒黑白。”他站起身,将铜钱重新收好,“可真相不会一直埋着。”
诸葛雄抬头看他:“接下来去哪儿?”
“离开城郊。”龙吟风伸手拉他起来,“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落脚。这事不能只靠我们查。得有人能站出来作证。”
“谁?”
“当年经手布防图的人。或者……还活着的旧部。”
诸葛雄没再问。他知道龙吟风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
两人沿着荒道前行,夜风卷起尘土,吹在脸上带着凉意。远处有犬吠声断续传来,偶尔还能听见马蹄踏地的闷响。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座破庙轮廓。屋顶塌了一角,门板歪斜挂在 hinges 上,风吹时吱呀作响。
龙吟风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地形。这里离官道不远不近,既能观察来往动静,又不易被发现。是个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先进去看看。”他说。
诸葛雄点头,跟着他缓步靠近庙门。龙吟风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瓦,抬手推开腐朽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声响,惊起几只栖息的鸟,扑棱棱飞出院子。
庙内空荡,供桌倾倒,神像蒙尘。角落堆着些干草,像是有人住过不久。龙吟风绕到后殿检查一圈,确认没有埋伏痕迹,才让诸葛雄进去休息。
“你先睡。”他说,“我守外面。”
诸葛雄没推辞,靠着墙慢慢坐下,闭上眼睛。没多久,呼吸变得均匀。
龙吟风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夜路。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若见玉佩合璧,真相自现”。那时他不懂,现在也不全懂。但他明白一点:有人费尽心思布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他永远找不到那块玉佩。
可他现在不需要玉佩也能看清事实。
司徒明轩不是救他的人,是杀他全家的凶手。
北狄使团不是单纯的外交队伍,是传递假信、煽动内乱的工具。
而他自己,不再是被动逃亡的那个少年了。
他转身走进庙里,从包袱里取出地图摊在地上。手指顺着边境线一路划到雁门关,然后停在“云城”二字上。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所有谎言开始的地方。
他必须回去。
但这次,不是为了逃命。
是为了清算。
他收起地图,走到角落拾了几根柴火,用火石点燃。火光跳动,照亮半间屋子。他坐回门口,手放在剑柄上。
天快亮了。
远处传来鸡鸣。
庙外的小路上,一只野猫窜过,尾巴扫起一缕尘烟。
龙吟风没动,也没眨眼。他的耳朵听着风里的动静,手指始终贴在剑鞘边缘。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院中。
地上有一串湿脚印,从门外延伸进来,直通后殿。
不是他和诸葛雄留下的。
也不是今夜刚留下的——泥土上的水渍已经半干。
有人来过。
而且留下了东西。
他起身走过去,在供桌底下摸到一块布巾包裹的物件。打开一看,是一卷竹简,用红绳捆着。
他解开绳子,展开竹简。
上面写着一行字:
“朔字三十七号,归档于冬月十三,移交北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