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兴的笑声在大殿中滚荡,如惊雷,如战鼓。
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依旧按在唐僧肩上,每一次沉重的拍击,都像是在为旧世界的棺椁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唐僧身躯挺直,任由那股霸道绝伦的力量贯穿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迎向李道兴的目光,迷茫与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以及一种对那条血与火之路的……渴望。
“这,才是我认识的金蝉子。”
李道兴收回手,语气中的赞赏不加掩饰。
“而不是那个坐在蒲团上,眼看众生沉沦,口中却念着谁也听不懂的经文的泥塑木偶。”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神光爆射,他原地打了几个旋子,金箍棒在掌心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裂空声。
“说得对!说得好!”
“什么狗屁灵山,什么慈悲佛陀,若真有用,俺老孙那花果山的孩儿们又怎会死伤殆尽!”
“砸!早就该砸了!”
红孩儿更是满脸涨红,将火尖枪高高举起,枪尖的三昧真火舔舐着空气。
“烧光他们!俺的火焰,早就等不及要净化那些虚伪的庙宇了!”
李道兴的目光越过激动的二人,再度落向大殿角落。
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静默地仿佛一座坟。
他抬了抬手,示意孙悟空和红孩儿安静。
“砸要砸得天翻地覆,烧要烧得乾坤倒转,但得有章法。”
“而这抬棺人,更是重中之重。”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自棺材的阴影中走出。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面容方正,两鬓斑白,额上几道深刻的皱纹写满了风霜。
他身着最寻常的粗布劲装,腰佩一把厚背长刀,气息沉凝如山。
他出现的无声无息,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一沉。
男人走到棺材旁,双手稳稳搭在棺材一端,仿佛那不是一口沉重的棺木,而是他扛了一辈子的锄头。
“铁柱。”
李道兴向唐僧介绍,声音平淡。
“原大唐环州边军一老卒,环州之战,他所在的百人队,因兵器断折,全军覆没,唯他一人幸存。”
“如今,他是我靖夜司里,最恨‘天命’的一把刀。”
铁柱朝着唐僧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没有怨毒,只有对这不公世道的彻骨厌弃。
“抬棺人,为旧时代送葬,为新世界开路。”
李道兴的声音变得低沉。
“他将抬着这口棺材,一路向西。棺中,是你过去十世的信仰,是西牛贺洲所有被圈养的众生的麻木,是你此行……要亲手埋葬的一切!”
唐僧的目光从铁柱身上,落到那口黑棺之上。
他懂了。
这不是一个象征。
这是一份战书,一份递交给漫天神佛的,来自人间的……讣告!
“贫僧……明白了。”
唐僧低语,声音里带着金石之音。
“人族的路,当由人自己走。这旧日的枷锁,就由贫僧,亲手砸碎!”
“好!”
李道兴眼中精光大盛,转向孙悟空和红孩儿。
“猴子,孩儿,听清了!唐三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
“他要做这‘人间佛祖’,而你们,就是他座下,荡尽妖氛,踏碎灵山的第一代护法金刚!”
孙悟空咧嘴大笑,露出森白的獠牙,将金箍棒重重往肩上一扛。
“嘿嘿,这个俺老孙懂!”
“王爷放心,西行路上,管他什么神仙佛陀,胆敢挡在师父面前的,俺一棒一个,全都打成肉泥!”
红孩儿也骄傲地挺起胸膛。
“俺的火,会烧出一条通天大道!”
李道兴笑着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女王与辩机。
女王玉容上带着惊与喜,更有一抹对未来的忧虑。
辩机则在短暂的震撼后,眼中燃起了狂热的火焰。
“辩机。”李道兴忽然开口。
辩机浑身一震,立刻上前,躬身行礼:“弟子在!”
“你构想的‘人间佛国’,虽天真,但其心可嘉。”李道兴淡淡道,“现在,你的师父将要去实现一个更宏大、更彻底的人间佛国。你,可愿为他铺路,做这传道之人?”
辩机猛地抬头,眼中热泪翻涌。
他以为自己的梦想只是泡影,却不想,竟有成为现实的一天!
他重重跪下,叩首于地。
“弟子愿追随王夫!九死无悔!”
“很好。”李道-兴转向女王,神情柔和了些许,“女王陛下,你该明白,你的王夫,从此将是人族的先行者。这条路,注定是尸山血海。”
女王莲步轻移,走到唐僧身边,坚定地握住他的手。
她抬起绝美的脸,对着李道兴庄重一礼。
“王爷,西梁女国虽弱,却也是人族之国。”
“妾身愿倾尽国力,为王夫铸造西行的第一座基石,我西梁国,将是‘人间佛国’在西牛贺洲的第一个信徒!”
“好!”李道兴由衷赞叹,“你有此心,善莫大焉。即刻为他们备好所有物资,此行,代表的是我人族,不容有失。”
他最后看向唐僧,神色无比严肃。
“金蝉子,西牛贺洲是佛门老巢,你此去,是虎口拔牙,是龙潭捉鳖。你砸的每一座神像,都是在打他们的脸;你度的每一个信徒,都是在掘他们的根。”
“记住,对敌人,不必有慈悲。”
唐僧握紧双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神圣与邪异交织,最终化作一种冰冷的、锐利的决断。
“贫僧,将以我佛之名,行雷霆手段!”
“哈哈哈!”
李道兴大笑,一枚闪烁着温润光泽的玉符从他袖中飞出,悬在唐僧面前。
“此为‘人道符’,是我请一位故人炼制。她与佛门……有些旧账要算。”
“危急关头,它能救你一命。”
唐僧接过玉符,只觉一股浩瀚而温暖的力量从中传来,仿佛承载了万家灯火。
“多谢王爷。”
“路,我已为你铺开。”
李道兴摆摆手,身形已然来到殿门处,阳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如同神只。
他没有回头。
“能走多远,看你自己的造化。三年之后,我会回来继续做监经人,若事不可为,我们重新来过,你们到时候听我的计划!”
“人间三年,天上三日,看你能捉住多少!”
“金蝉子,别让我失望。”
话音还在大殿中回响,他的人,已然消失无踪。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唐僧紧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符,许久,他转过身。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团队”。
孙悟空眼中跃动的、是破灭万法的战意。
红孩儿枪尖闪烁的、是焚尽虚伪的业火。
辩机眼中燃烧的、是颠覆旧世的狂热。
还有铁柱。
那双扛起黑棺的、沉稳如山的手臂。
“走!”
唐僧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铁柱闻声,没有半句废话,沉默地扛起那口巨大的黑棺,迈开大步。
孙悟空、红孩儿、辩机,紧随其后。
唐僧最后看了一眼殿门口,那道身着王袍的绝美身影,而后毅然转身。
他一踏出,僧袍猎猎作响。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