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面，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了顾清姿的神魂深处。
破碎的废墟，闪耀着淡金余晖的断裂石柱，以及半跪在石柱前，捂着胸口，指缝间不断渗出血液的玄宸。
那血，不是纯粹的红，而是带着点点碎金，是他神族血脉的本源之力。
幻觉？
不。
【刹那预见】带来的，是因果之线最直接的显现。它不是凭空捏造的臆想，而是基于现实，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一角。
那股透支心神后的强烈疲惫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画面冲得一干二净。一股更深沉的寒意，从她心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顾不得压制体内因解析秘典而翻涌的气血，猛地推开静室的门，冲了出去。
门外，云曦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她出来，脸上刚要露出喜色，却在看清她脸色的瞬间，凝固了。
“顾姑娘，你……”
顾清姿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她的【噬眼魔感知】已经铺开，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锁定了玄宸的位置。
他在圣山后崖的一处僻静庭院里。
顾清姿的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绕过云曦，径直朝着后山掠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因为强行催动力量，经脉传来的阵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脑海中，那幅画面挥之不去。
玄宸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这不可能。
他是何等强大？那一剑斩灭魔核的威势，至今还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是什么样的敌人，能将他逼到那般境地？
几个呼吸间，庭院已在眼前。
院中，一棵不知名的古树枝叶繁茂，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陆离光影。
玄宸就盘坐在树下，双目紧闭，周身环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显然正在调息，恢复之前斩杀魔核所耗费的巨大神力。他的气息平稳，虽然仍带着一丝空虚，但与她“预见”中那风中残烛的状态，判若云泥。
顾清姿的脚步，在院门口猛地停住。
她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玄宸睁开了眼。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金色眼眸，望向她，其中带着一丝询问。他察觉到了她气息的紊乱，以及那份不同寻常的焦急。
“怎么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也因此，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清姿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该怎么说？
说我刚刚“看见”你快死了？
在一个刚刚耗尽力量，正在努力恢复的人面前，说这种不祥的话，无异于扰其心神，甚至可能动摇其根基。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惊悸压下，正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庭院上方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被撕开了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那裂缝极不稳定，边缘闪烁着狂暴的银色电弧，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紧接着，两道身影，如同被从裂缝中硬生生“吐”了出来，狼狈不堪地从半空中跌落，重重砸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砰！砰！”
沉闷的落地声，惊起了树梢的飞鸟。
云曦也在这时匆匆赶到，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当即拔剑在手，护在了顾清姿身前，满眼警惕。
顾清姿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影。
那是两个穿着古老制式长袍的男人，一老一少。他们的衣袍早已破碎不堪，上面沾满了早已干涸的暗金色血迹与尘土，仿佛刚刚从一场惨烈至极的战场上逃离。
年轻的那个已经昏死过去，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几乎将他开膛破肚。
年长的那个，用仅剩的一只手臂，挣扎着想要爬起。他的另一只袖管，空空荡荡，显然是被人齐肩斩断。他须发凌乱，满脸烟火色，原本应是充满威严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深可见骨的绝望。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在看清月下那道戴着面具的挺拔身影时，那死灰般的眼眸里，瞬间爆发出了一股难以置信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玄……玄宸少主！”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却带着泣血般的激动。
玄宸，在看到那两人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站了起来。
他周身那层原本平稳的金色光晕，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带着滔天杀意的气息，从他身上一闪而逝，快到让一旁的云曦以为是错觉。
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挣扎的老者。
“玄钰长老。”
玄宸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顾清姿从未听过的、复杂的情绪。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记忆。
神族旧部。
这些人，是玄宸的族人。
那位名叫玄钰的长老，终于用那只独臂，撑起了身体。他没有理会自己断臂处还在渗血的伤口，也顾不上去看身边昏死过去的同伴，只是踉跄着，朝着玄宸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这位本该顶天立地的神族长老，显得无比卑微，也无比悲怆。
“少主！”玄钰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悲鸣，“圣地……圣地出事了！”
顾清姿的心，猛地一沉。
圣地。
她脑海中，那片破碎的、闪耀着淡金色光芒的废墟，骤然清晰。
玄宸的身形，在夜色中绷得笔直。他没有去扶那位长老，只是问道：“说。”
一个字，冰冷，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我们……遭到了袭击。”玄钰的声音，因为激动与悲愤，断断续续，“一群不知来历的黑袍人……他们……他们破开了圣地的守护结界……我们……”
他似乎想说“我们拼死抵抗”，但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痛苦的哽咽。
显然，那场抵抗，以惨败告终。
“他们……他们的目标，是创世石。”玄钰抬起头，老泪纵横，“大长老为了护住创世石，已经……已经自爆神格，与三名敌人同归于尽了！”
“但……但还是没能拦住，圣地中，近半的传承宝物，都被他们洗劫一空！”
“我们是拼死才逃出来的，就是为了……为了给您报信！”
“少主，神族……神族快要完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庭院之中。
云曦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神族，那可是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种族，他们的圣地，竟然被人攻破了？大长老自爆神格？这是何等惨烈的战况！
而顾清姿，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完全听不进那些关于宝物和传承的话语。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几个关键词。
袭击。
圣地。
惨败。
那幅“预见”的画面，与玄钰长老的哭诉，完美地，重合了。
原来，那不是幻觉。
原来，那片废墟，就是被攻破的神族圣地。
原来，玄宸之所以会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覆灭了整个神族圣地的、不知来历的恐怖敌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玄宸。
他依旧静静地站着，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
但顾清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围的空气，已经冷得快要凝结成冰。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极致的死寂。
他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伤的质问。
只有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纯粹的杀意，在无声地酝酿。
良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
“人，带来了吗？”
玄钰长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神力封印的水晶方盒。
盒子是透明的，里面，囚禁着一缕不断挣扎、扭曲的黑色雾气。那雾气，散发着一种阴冷、诡异，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顾清姿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气息，与那“噬眼魔”同源，却又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这是……那些袭击者的残魂。
玄宸抬手，隔空一抓，那水晶方盒便飞入他的手中。
他低头，看着那缕黑色的残魂，面具下的双眼，金芒闪烁，仿佛在解析着什么。
庭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位年轻神族修士，因为剧痛而发出的、微弱的呻吟声。
顾清姿看着玄宸的侧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知道，玄宸一定会回去。
为了他的族人，为了他的圣地，为了复仇。
而她也知道，一旦他回去，她所“预见”的那一幕，就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告诉他？
她要怎么开口？说我看见你死了，所以你不能去？
他会信吗？
就算信了，以他的性格，又岂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见”，就放弃自己的责任与血仇？
顾清姿的手，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了。
就在这时，玄宸动了。
他收起水晶方盒，转过身，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玄钰长老，越过神情复杂的顾清姿，望向了那片遥远的、圣地所在的天际。
“云舒族长，”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庭院，也传入了闻讯赶来的云舒耳中，“借飞舟一用。”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云舒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又看了看玄宸那决绝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玄宸不再多言，他走到那名昏死的年轻族人身边，一股柔和的神力渡了过去，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然后，他看向玄钰长老。
“起来。”
玄钰长老挣扎着起身，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与依赖。
“少主，我们……”
“回圣地。”
玄宸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说完，他便迈开脚步，朝着庭院外走去。
当他经过顾清姿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你留下。”他没有看她，只是留下三个字，“这里，也需要你。”
他说的是事实。那个所谓的“食客”还不知在何处窥伺，三眼神族同样危机四伏，顾清姿留下，是最好的选择。
顾清姿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他戴着面具的侧脸。
月光下，那银色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
她张了张嘴，那句“不要去”，在舌尖滚了数次，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没用的。
眼看着玄宸的身影，即将走出庭院。
顾清z姿的心，猛地一抽。
那幅他半跪在废墟中，鲜血染红衣襟的画面，再一次，如同梦魇般，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不。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我和你一起去。”
清冷、坚定，不带一丝迟疑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