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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坐这儿发什么呆呢?”陈素云挽着袖子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玉米面。楚青苗正蹲在井台边哗啦啦地洗着脸,闻言也好奇地望过来。

陆建国挑着两桶水迈进院门,扁担吱呀作响:“娘,天凉,您别坐风口上。”

“奶!”陆红军三步并作两步从屋里蹦出来,十六岁的少年像棵挺拔的小白杨,投下的影子把楚晚月整个笼住了。

楚晚月这才如梦初醒,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孙子:“哟,今儿不上学?”

“今天是星期天呀!”陆红军蹲下来,正好和坐着的奶奶平视,“您是不是昨儿没睡好?眼睛都肿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去!”楚晚月拍开孙子的手,突然眼睛一亮,“红军,会赶牛车不?”

少年挠挠头:“没试过...”

“正好!”楚晚月撑着膝盖站起来,“待会儿跟你二叔学学,回来你赶车!”

“好!”陆红军满眼的兴奋。

“去叫弟弟们过来吃饭,吃完饭咱们就走了。”楚晚月说完往厨房走去。

老黄牛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陆建业握着陆红军的手教他执鞭,粗糙的鞭杆上还带着经年的包浆。

“瞧见没?”陆建业带着陆红军的手腕轻轻一抖,“鞭梢得甩出个花儿来。”牛皮鞭在空中啪地炸开个漂亮的鞭花,老黄牛的耳朵立刻支棱起来。

陆红军屏住呼吸,学着二叔的样子手腕一翻——鞭子软趴趴地垂了下来。

“噗!”坐在车尾的陆建设没忍住笑,“你小子这力道,给牛挠痒痒呢!”

“再来!”陆建业也不恼,大手包住孙子的手背,“手腕要活,像舀豆腐脑那样...”

第三次尝试时,鞭子终于在空中划出半个弧线。陆红军兴奋得差点从车辕上跳起来:“架!”

老黄牛诧异回头,鼻孔喷出两股白气,竟真加快了步子。楚晚月望着陆红军涨红的脸,终于露出今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晨光穿透路边的白杨树,在牛车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公社门口一辆掉漆的绿色公交车喷着黑烟停在土路上,车身上“济城—红旗公社”的字迹已经斑驳不清。售票员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嗓子都喊哑了:“济城!还有要上车的吗?马上发车了!”

”快!“楚晚月急得直跺脚,从板车上拿出蓝布包袱塞给陆建也,“到县城先去汽车厂报名,包袱里猪蹄用油纸包好了,还有猪肉,可别忘了给……”话没说完就被喇叭声打断。

陆建业一个箭步蹿上车,包袱差点卡在车门缝里。他扭头大喊:“娘!我记住了!走了,考完我就回来!”

“牛车拴这儿成吗?”陆建党麻利地把缰绳系在歪脖子柳树上,转头对陆红军嘱咐:“红军,眼睛放亮点,别让人顺走大黄牛。”

少年拍着胸脯保证:“三叔放心!”说着已经猴儿似的爬上牛车,两条长腿晃悠着,正好能看清公交车站的动静。

楚晚月扶着陆建设往公社大院走时,还能听见售票员扯着嗓子喊:“往后挤挤!那个扛麻袋的同志,说你呢!”

刷着绿漆的木门吱呀作响,走廊里飘着油墨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楚晚月拦住个夹着文件的年轻人:“同志,打听个道儿...”

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警惕地打量着这对母子,老太太胳膊上挎着个可疑的布包,旁边那个拄拐还穿着旧军装。

“程社长是我外甥,”楚晚月突然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我们来看看他。”

“哎哟,真是亲戚啊!”年轻人瞬间热络起来,指着楼梯,“二楼左拐最里头,门上新钉了社长办公室的木牌呢!”

上楼梯时,陆建设的拐杖在水泥台阶上敲出笃笃的声响。

程易刚把会议纪要锁进抽屉。

“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程易抬头看见来客,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墨汁溅在雪白的袖口上,洇出几朵蓝黑色的花。

“建设?月姨?”他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快坐!我给你们...”

“程易大哥,”陆建设的拐杖抵住想要去倒茶的程易,“我们过来是有重要的事……”

三人在会客沙发上落座,老旧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楚晚月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屋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昨儿上山采蘑菇...”楚晚月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就在老松坡那儿,突然...突然从树上砸下来个人...”

陆建设突然打断:“是个死人,娘。”

“对!是个死人!他身上藏着这个文件……”楚晚月看向陆建设。

程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陆建设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的油纸发出簌簌的响声,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文件。

“东祁山。”陆建设一字一顿地说,手指点在文件右上角的红色编码上,“七号车间平面图,还有...”他翻开第二页,赫然是标满数据的防空部署图。

程易猛地站起来,膝盖撞翻了茶几。搪瓷缸子滚落在地,发出咣当巨响。他的声音都在发抖:“这可是...这可是部队机密……”

“马上上报!”陆建设一把抓住程易的手腕。

“对!我马上去县城!”程易点头,满脸严肃。

“嗯,那你赶紧去我们就先走了,有事你派人去找我们。”

楚晚月的手刚搭上门把手,突然又转回身来:“程易啊,那人临死前说他叫张全...”话说到一半,她猛地捂住嘴,眼神慌乱地瞟向窗外。

陆建设的拐杖“咚”地杵在地上:“娘!”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厉,“这种没根据的话...”

程易正低头往公文包里塞文件,闻言抬头时只看见楚晚月局促地扯着衣角:“月姨?您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楚晚月慌忙摆手,“我是说...说让你路上当心!”

走廊里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人同时噤声,直到脚步声远去,程易才深吸一口气,把鼓鼓囊囊的公文包夹在腋下:“那我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