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携着御花园的海棠香,漫过启祥宫的朱红窗棂,暖阁内熏笼燃着清雅的龙涎香,金玉妍正临窗翻看一卷《千里江山图》的摹本,指尖划过细腻的绢帛,眼底却盛着与这雅致画面全然不符的冷冽算计。
木兰围场的风波过后,永琪被流言缠身,圣心渐失,已不足为惧。可金玉妍深知,储位之争从不是只除去一个对手便能高枕无忧的。弘历膝下几位年长的皇子,个个都有几分资本,八阿哥永璇便是其中不可小觑的一位。永璇自幼聪慧,尤擅山水丹青,一笔泼墨便能绘出山河浩荡,在宗室子弟中颇有美名。更要紧的是,永璇的生母淑嘉皇贵妃一族,虽不及金氏势大,却也在朝中有些根基。若任由永璇这般文武兼修,稳扎稳打地走下去,迟早会成为永珹登顶路上的又一块绊脚石。
“对付永琪,需用阴谋诡计,挑唆构陷;对付永璇……”金玉妍放下摹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便要顺其心性,将他的长处,变成致命的短处。”
永璇最大的软肋,便是对绘画的痴狂。这份痴狂,于旁人是雅趣,于皇子而言,却是“不务正业”的原罪。金玉妍要做的,便是将这份痴狂无限放大,让永璇沉溺其中,荒废学业,最终在弘历心中落得个“难当大任”的评价。
“素云。”金玉妍轻声唤道,声音柔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侍立在侧的素云连忙上前躬身:“奴才在。”
“去将库房里那几卷前朝的真迹取出来——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残卷,沈周的《庐山高图》,还有文徵明的《桃源问津图》。”金玉妍慢条斯理地吩咐着,指尖轻点桌面,“再去江南织造那边传个话,让他们速速将那位隐居的老画师柳先生请进宫来,就说本宫久仰其大名,想请他指点四阿哥几笔丹青。记住,礼数要足,莫要失了体面。”
素云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金玉妍的用意。那几卷前朝真迹,皆是宫中珍藏的稀世珍品,寻常皇子连见一面都是奢望;而那位柳先生,更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画师,笔法飘逸,自成一派,偏偏性情孤傲,从不轻易为人师。娘娘这般大费周章,哪里是为了四阿哥,分明是冲着八阿哥去的。
“奴才这就去办。”素云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下。
三日后,几辆满载着书画卷轴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八阿哥永璇的景仁宫门外。随行的太监捧着金玉妍的手谕,满脸堆笑地对守宫门的侍卫道:“嘉贵妃娘娘说,听闻八阿哥雅擅丹青,特将宫中珍藏的前朝名画送来,供八阿哥赏玩临摹。还请八阿哥笑纳。”
彼时,永璇正对着一幅自己刚完成的《燕山秋霁图》蹙眉,听闻嘉贵妃送来厚礼,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迎了出来。当那几卷装裱精致的书画被一一展开,墨香扑面而来,黄公望的苍劲古朴,沈周的雄浑大气,文徵明的清丽雅致,瞬间让永璇的眼睛亮得惊人。
“这……这竟是真迹?”永璇颤抖着指尖,轻轻拂过《富春山居图》的绢面,眼底满是痴迷与狂喜,“嘉贵妃娘娘厚爱,璇儿愧不敢当!”
他自幼爱画,却苦于无缘得见这般珍品,如今金玉妍竟将这些稀世之宝送到他面前,简直是雪中送炭。永璇哪里还会去想这礼物背后的深意,只觉得金玉妍是这深宫中唯一懂他的人。
更让他惊喜的是,第二日,那位传说中隐居江南的柳先生,竟真的被请进了宫。柳先生鹤发童颜,气度不凡,甫一见到永璇的画作,便赞不绝口:“八阿哥笔法灵动,意境悠远,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永璇得了名师指点,更是如获至宝。他当即在景仁宫内辟出一间净室,作为自己的画室,日日与柳先生一同赏画、作画,废寝忘食。从前,他还会按时去上书房听师傅讲经论史,练习骑射,可如今,满脑子都是山水笔墨,早课常常迟到,甚至有时干脆告假不去。
上书房的师傅们见状,忧心忡忡。太傅张廷玉更是亲自登门劝谏:“八阿哥,皇子应以学业为重,骑射治国才是根本。丹青虽为雅事,却不可沉溺其中,荒废正业啊!”
可此时的永璇,早已被书画迷了心窍。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盯着眼前的画纸:“太傅放心,学生心中有数。绘画亦是修身养性之道,并非毫无益处。”
张廷玉看着他这般执迷不悟的模样,气得胡须都在发抖,却也无可奈何。接连几日,上书房的师傅们联名向弘历禀报,说八阿哥沉溺丹青,荒废学业,请皇上严加管教。
养心殿内,弘历看着案上的奏折,眉头渐渐蹙起。他对永璇本有几分期许,觉得这孩子聪慧机敏,若是用心培养,未尝不能成为栋梁之材。可如今,听闻他竟为了作画,连早课都不肯上,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满。
恰好此时,金玉妍前来请安,见弘历面色不虞,故作关切地问道:“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瞧着脸色不大好。”
弘历放下奏折,叹了口气:“还不是永璇那孩子。整日躲在宫里作画,连书房都不肯去,太傅们都来告状了。这般不务正业,将来如何能担当大任?”
金玉妍心中暗喜,面上却露出一副温婉的笑容,上前轻轻为弘历揉着眉心,柔声劝道:“皇上,您先别生气。璇儿这孩子,性子本就恬淡,不似其他皇子那般热衷于争名夺利。他喜爱绘画,也是一桩雅事,总比那些整日琢磨阴私算计、争权夺利的人强得多。”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字字句句都说到弘历的心坎里:“再说,艺术一道,讲究的是天赋与心性。璇儿有这般天赋,若是能潜心钻研,将来或许能成为一代名家,这也是他的福气啊。皇上素来开明,何必非要强求他走那些世俗的路子?顺其自然,或许反倒是好事。”
弘历闻言,心中的不满竟渐渐消散了几分。他想起永璇画的那些山水,确实意境高远,颇有大家风范。再想想朝堂上那些汲汲营营的官员,后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嫔妃,永璇这般醉心书画,不问世事的性子,倒也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弘历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许多,“罢了,既然他喜欢,便由着他去吧。只是切记,不可太过放纵,学业骑射,终究不能全然丢下。”
金玉妍连忙屈膝行礼,笑容温婉得体:“皇上英明。臣妾定会好好劝劝璇儿,让他兼顾学业与丹青,不让皇上失望。”
可她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她要的,本就不是弘历严加管教永璇,而是让弘历在心中,渐渐给永璇贴上“不务正业”的标签。如今,弘历虽嘴上说着不让永璇全然丢下学业,可心中那份期许,已然淡了大半。
待金玉妍告辞离去,弘历望着窗外的流云,又想起了永珹。同是皇子,永珹每日勤学苦读,处理事务稳妥得体,从不曾有过这般沉溺于旁骛的举动。两相比较,弘历心中对永珹的偏爱,又多了几分。他暗暗思忖,永璇这般心性,怕是真的难当大任,将来这大清的江山,还是要交给永珹这样沉稳可靠的孩子。
而景仁宫内,永璇丝毫不知自己早已落入金玉妍的圈套。他得了弘历的默许,更是变本加厉,干脆将铺盖都搬到了画室里,日夜与笔墨为伴。柳先生在一旁指点,他便听得更加入迷,连饮食起居都需要宫人再三催促,才肯勉强应付。
宫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八阿哥真是魔怔了,整日就知道画画,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不是嘛。照这样下去,将来怕是连自己的封号都保不住,更别说什么储位了。”
这些话传到永璇耳中,他却浑不在意。在他看来,丹青之道,远比那冰冷的储位更有吸引力。他哪里知道,自己这般“不务正业”的模样,早已被金玉妍当成了打压他的利器,更让他在弘历心中,彻底失去了争夺储位的资格。
启祥宫内,金玉妍正听着素云的禀报,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
“娘娘,八阿哥如今连宫门都不出了,整日在画室里作画,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懒得管他了。皇上那边,也果真如娘娘所料,不再追究,只是偶尔问一句罢了。”素云恭敬地说道。
金玉妍端起桌上的白玉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做得好。永璇这枚棋子,算是彻底废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望向窗外,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永琪被流言缠身,圣心渐失;永璇沉溺丹青,荒废学业;剩下的几位皇子,要么年纪尚幼,要么资质平庸,根本不足为惧。如今,这储位之争的路上,只剩下永珹一人,前路坦荡,再也无人能挡。
“素云。”金玉妍轻声唤道,“去告诉柳先生,好好指点八阿哥,莫要辜负了八阿哥的一片痴心。”
素云心领神会,连忙应道:“奴才明白。”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景仁宫的画室里,永璇正挥毫泼墨,笔下的山水气势磅礴,浑然天成。他沉浸在自己的丹青世界里,全然不知,自己的人生轨迹,早已被一双无形的手,悄然改写。
而翊坤宫内,如懿听着容佩的禀报,脸色愈发凝重。
“娘娘,八阿哥如今沉溺丹青,荒废学业,皇上对他的期望越来越低。这分明是嘉贵妃的手笔,她这是要将所有皇子都打压下去,好让四阿哥一枝独秀啊!”容佩忧心忡忡地说道。
如懿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景仁宫,心中一片冰凉。她知道金玉妍的手段,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狠辣,连永璇这般恬淡的性子,都不肯放过。可她如今,自身难保,永琪又被禁足,根本无力阻止金玉妍的步步为营。
“容佩,”如懿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去告诉永琪,让他安心读书,莫要理会宫外的事。这场争斗,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容佩看着如懿落寞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却也只能躬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夜幕降临,紫禁城渐渐沉寂下来。启祥宫的暖阁里,烛火摇曳,金玉妍看着窗外的月色,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她知道,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只要再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便能将永珹,稳稳地推上那至高无上的储位。
而那些被她踩在脚下的对手,永琪,永璇,还有如懿……都将成为她登顶路上的垫脚石,被历史的尘埃,彻底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