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叙,几人回到丰都后,李逋没有回家,立即去见慕容烬,将太岁被盗的消息告诉他,同时拿出太岁肉为证。
慕容烬大怒:“南阳三家好大的胆子!”
李逋道:“有卖就有买,关键不在于南阳,而在于是谁偷偷挖掘了太岁。”
慕容烬当即派出暗桩,在城内秘密搜捕。
至于鲁国蛊祸的消息,慕容烬也无法做出决断,能覆灭一个藩国的蛊祸,必震动天下。果然,不久后朝廷发来旨意,令齐、梁、吴三国出兵,镇压蛊祸,封锁鲁国边境。而丰都城则负责在后方提供粮草。
同时奉天司隐麟卫尽出,涌入鲁国境内,调查缘由。
不过,这跟李逋没什么关系,虽然他隐隐觉得南阳白河的鬼蜮与鲁国的蛊祸有联系,但自己实力低微,最好不要卷进这场是非中去。这几日,他特意去钱庄打探孔无邪书法的价格,得到明确的消息后,每日必去探望那位老儒生。
“孔大师,今日气色不错啊。”李逋笑眯眯地把礼物放下:“在下给您带了上好纸墨。”
“巧言令色,鲜矣仁。”
“您老这是骂我?”
“耸肩赔笑,谄媚之徒,真让人恶心!”
李逋这次听懂了,他沉下脸,递上笔墨:“听话,写几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见孔无邪不语,他道:“喂,怎么说我也救过你的命,知恩图报懂不懂。”
孔无邪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好,今天我就赐你一字,了却这段恩情。”
李逋一愣,道:“一个字哪够。我答应人家了,要你写五副祝寿词。”
孔无邪一摔笔杆:“荒谬!”
李逋见孔无邪执意不肯动笔,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正当他盘算着要不要动用非常手段时,杜长缨悄悄使了个眼色。
“是小子冒犯了,告辞。”
李逋拱手退出书房,在角门处等了约莫半炷香时间,果然看见杜长缨抱着一叠宣纸鬼鬼祟祟地溜出来。
“主公,这些都是孔大师平日练字的纸张,我偷偷收起来的。”
李逋喜出望外,当即带着这些墨宝赶往城中最大的张氏拍卖行,谁知那掌柜翻看半晌,道:“小公子,你这仿写的功夫着实了得。”
李逋道:“胡说,这都是真迹!”
掌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可这笔迹新鲜得很呐,莫非孔居士正在贵府做客?”
李逋心头一跳。孔无邪被软禁之事极为隐秘,除了秦云凰、林疾和司马宣华外无人知晓。
他强作镇定道:“掌柜的何出此言?你是看字还是看人?”
“老朽眼拙,实在辨不出真假。”掌柜捻须笑道:“不过即便真是孔居士亲笔,没有印章也是枉然。”
李逋眯起眼睛:“照你这么说,字不值钱,印章才值钱?”
掌柜道:“书法是技艺,印章是名声。当今世道,趋华而贬实,只要纸上盖上孔居士的宝印,就算是狗写的字也能卖出天价!”
闻言,李逋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掌柜的,此话当真?”
掌柜道:“去岁有位江南富商,花六万两白银,只为求一方孔居士的闲章。”
不等掌柜说完,李逋旋风般冲出门去。当夜,他就带着杜长缨潜入孔无邪书房。杜长缨紧张地东张西望:“主公,这样不妥吧?”
“这叫物尽其用。那老顽固白吃白住这么久,总该交点房钱。”
李逋轻手轻脚翻找。等找到印章,迫不及待地研墨铺纸。他虽识得繁体字,但笔下功夫实在不敢恭维,只能歪歪扭扭写下‘厚德载物’四个字。
“主公,这写的是什么?”杜长缨观看。
“你不懂!这叫美的抽象。”李逋有些尴尬,忙盖上印章。
次日,拍卖行掌柜捧着这幅‘墨宝’,仔细查验印章:“好!确实是孔居士的真迹,不知公子是想拍卖还是典当?”
“典当。”
“死当,还是活当?”
“印券朱墨如符箓,算盘声里剥人皮。别跟我玩你们的贼把戏。”
“大人说笑,小人可没这个胆子。”掌柜喊道:“验——虫蛀鼠咬,破旧中幅一件!死当无息!”
在当铺的交易中,不赎买即为死当,货品价格仅有市场价的三成到四成。
若是活当,货物价格在八成左右,但需在当物被当铺变卖前,支付月息,否则当铺有权追讨。例如,当银100两,月息3分,12个月未赎需先付36两利息,再付本金,才能取回当物。
中洲和北方的当铺受朝廷管辖,月息上限二到四分,还算规矩些。
南方的典当行,多为世家开设,暗收月息九出十三归。即实给90两,当票写100两,赎回需还130两。即便不赎,当铺也会按100两本金追讨利息,有些黑心的当铺,甚至会伪造契约,对流当物继续追讨利息。逾期未赎者,则息上加息,利滚利,无休无止,年息实际可达百分之百,可谓暴利至极,时人将其称之为‘阎王债’。
因此在金陵,一条街的店铺,有一半的商户都在做典当生意。
再说回字画,李逋明白,字画大多都是要送到南方拍卖,才拍出高价。但其中手续繁琐,其中风险很大。何况他去南阳的这段时间,双炀城并入丰都管辖,无论是灵金大炮的制造,还是扩充军卒,都需要花一大笔钱。
林疾在黑市倒卖司马宣华的聘礼,获取大概五十万两银子。
并不算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筹集军费。挣得第一桶金后,李逋彻底放开手脚,此后几天,他负责写字,林疾负责盖章。
不久《丰都邮抄》上刊发头条:鲁国大灾!孔无邪真迹流落丰都!先到先得!
副标题:惊现孔大师新体,一字千金难求!
很快,丰都城涌来很多南方商人,掀起一股抢购热潮。李逋在后院支起书案,大笔一挥就是十几张墨宝。那些字歪歪扭扭,墨糊成一团,活像蚯蚓在爬,鸡鸭乱抓。
林疾边盖边嘀咕:“姐夫,这字写错了。”
李逋理直气壮:“你懂什么,这叫艺术创新!”
以下节选在拍卖现场中,几个买家之间的对话,富商甲:“我家主人藏有孔居士的书法,这前后差距怎么会大?”
富商乙立即反驳:“外行!看字先看章,懂不懂?”
一旁的书生摇着折扇,满脸不屑:“尔等商贾只识金银,不懂文法。此乃,讲究的是怒猊抉石,渴骥奔泉的气韵!你看看这四个字,写的是。”
吭哧半天,那书生转头看向掌柜。
掌柜笑道:“难得糊涂。”
书生道:“对,就是难得糊涂。词好,字也好,意境好,非尔等俗人能够体会。”
几个富商面面相觑,心道管它意境不意境,值钱就行,当即掏出银票,抢着购买。李逋见大受欢迎,便搞起饥饿营销,每七天放出一幅,短短半月,便凑集百万两军费。
这一日,李逋正美滋滋数着银票,忽听外面一阵骚动。
林疾慌慌张张冲进来:“姐夫,孔无邪那老家伙溜走了!”
李逋惊起:“什么!不好,快让杜长缨把他抓回来。”
林疾道:“晚了,他现在正在拍卖行砸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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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卖行内,孔无邪气得胡子直翘,指着墙上挂的‘草书’大喊:“假的!这些全是假的!”
人群瞬间炸开锅。一个富商怒道:“哪来的疯子?老子花三万两买的字,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孔无邪拍着胸脯:“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老夫是孔无邪!”
另一个商人跳脚:“放屁!这纸上盖的是真章!”
孔无邪急了,忽然在人群看到一名白发老儒:“顾兄!你认得我!你说,我是不是孔无邪!”
那老儒低着头,支支吾吾:“这个……那个……”
孔无邪瞪眼:“你倒是说话啊!”
老儒擦擦汗,耳听身旁金主重重咳嗽,低下头喊道:“他、他是假的!我作证!”
富商们撸起袖子:“好哇,敢来砸场子?打他!”
孔无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记重拳砸在面门上。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等杜长缨带兵赶到时,孔无邪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胡须散乱,活像个老疯子。
杜长缨大喝一声。
富商们立刻停手,其中一个还意犹未尽:“军爷,这老骗子冒充孔大师,该打!”
孔无邪气得浑身发抖,话不成句:“我、我……”
杜长缨憋着笑,一本正经道:“此人精神失常,我们这就带回去严加管束。”说完,他一把架起孔无邪,低声道:“大师,您再胡闹,我可不能保证您的安全。”
孔无邪咬牙切齿:“李逋这个竖子…老夫的一世清明啊…呜呜呜!”
当晚,李逋听说此事,笑得直拍桌子:“这老顽固,自讨苦吃!”
然而好景不长,慕容烬很快得知孔无邪的下落,开始频繁登门要人。孔无邪出身南方士族,着有《论语》二十篇和《诗经》三百首,与已故的北地大儒侯明经并称‘南北二圣’。尤其是在儒教、科举盛行的丰都城,他的影响力,可以说比皇帝还要大。
李逋为查清此人底细,特意买了一本《论语》研读,结果震惊地发现,内容竟与自己记忆中的儒家经典几乎一字不差!
难道这老家伙是重生者?或是穿越者?
他心中惊疑,几番试探后,得出结论:孔无邪不是穿越者,虽然老家伙咬定《论语》就是自己所着,但李逋心底确信,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尾,欺世盗名的大骗子。问题在于,侯明经死后,孔无邪俨然已是当今儒林领袖,鲁国更被儒生们奉为朝圣之地。
以李逋的人品,无法证明他是假的,更懒得这样去做。
可若继续强行扣押孔无邪,必将引发士林震动。最终,迫于慕容烬的施压和舆论,李逋也只得乖乖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