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漆木山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洞若观火的眼眸,早已看穿了成毅并非李相夷血脉相连的兄弟。
缘由,起于月余前的一个奇梦。
梦中云雾缭绕,一位看不清面容,周身却散发着浩瀚气息的“神明”对他言道:
【汝徒李相夷,命中有劫,亦有机缘。】
【未来将有一人与他容貌别无二致,此人非其血亲。】
【却将改变他一生轨迹,补全其残缺心性,成为他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四字,含义深远,漆木山细细品味,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他深知自己这徒弟,因幼年家族剧变,颠沛流离之苦,心性过早成熟。
因此变得清冷孤僻,不喜与人亲近,将真实情绪深深掩藏在那份强大与冷漠之下。
看似无坚不摧,实则内心某处,始终缺了一块,难以真正开怀。
作为师父,他虽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若真有一人,能走进相夷心里,驱散那些阴霾,让他变得开朗些,哪怕只是些许,漆木山都是乐见其成的。
更何况,那“神明”还特意点出,此人能“补全其性格”。
起初,他只当是南柯一梦,并未全然放在心上。
然而,梦醒之后,那“神明”的话语却如同烙印,清晰无比。
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对徒弟的关切,他暗中派人去江湖上打探。
这一打探,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
江湖上竟真的在流传,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寻回了失散多年,容貌酷似的孪生兄长,名为李相显!
而此人出现的时间,与梦中“神明”所言,分毫不差!
至此,漆木山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这绝非巧合!
于是,他才会在李相夷生辰第二日传信,特意要求带上这位“兄长”。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个被“神明”点名的,能与自家冷面徒弟成为“命定之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有何奇特之处。
方才一番观察,虽未能探出此子的具体来历。
但其眼神清澈,气质温和沉静,与相夷的冷冽截然不同,倒确实像一块能温暖人的“暖玉”。
而且,相夷对此人的维护之意,虽不明显,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更让漆木山觉得有趣的是,那“神明”在梦中还特意补充了一句:
【那人不擅饮酒,沾酒即易醉,醉后不仅容易套话,还格外喜欢粘着李相夷。】
粘着相夷?
漆木山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他那徒弟,从小到大,除了幼时与自己和大徒弟还算亲近,何曾让人近身过?
更别提“粘着”了!这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和一丝恶趣味(?)
他看着眼前并排而坐,容貌极其相似的两人。
一个清冷如冰,一个温润似玉,越看越觉得……嗯,确实有那么点“般配”的意思。
若此人真能焐热相夷那颗冰疙瘩心,让他多些烟火气,倒真是美事一桩!
验证“神明”预言的机会就在眼前,漆木山岂能放过?
他捋须大笑,声音洪亮,打断了堂内稍显沉默的气氛,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相夷,又扫过成毅和单孤刀,朗声道:
“相夷啊!今日师父高兴,你们兄弟三人难得齐聚在我这云隐山!”
“正好,你师娘也备了下酒菜,我们几人,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他特意将“不醉不归”四个字咬得极重,目光状似无意地瞟过成毅。
“!!”
李相夷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杯中茶水剧烈晃动,险些泼洒出来!
他倏然抬头,看向自家师父,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凤眸里算是震惊。
不醉不归?!
还要带上成毅?!
师父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昨晚和今早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一想到成毅醉酒后可能出现的各种难以控制的场面,尤其是在师父师娘面前……
李相夷只觉得眼前一黑,额角青筋都开始突突直跳。
他几乎能预见到,一旦让成毅沾酒,今晚这云隐山,怕是要上演比四顾门饭堂更加“精彩”百倍的戏码。
到时候,他这张脸,连同四顾门和师父的脸面,恐怕都要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师父,”李相夷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兄长他……昨日方才饮过酒,身体尚有些不适,今日恐怕不宜再饮。不如……”
“诶——!”漆木山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他,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豪爽笑容。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一杯水酒就畏首畏尾?”
“相显啊,”他转向成毅,语气带着长辈的关切和鼓励。
“你初来乍到,又是相夷的兄长,这第一杯酒,无论如何也得陪师父喝一个,就当是给师父个面子,如何?”
成毅在听到“不醉不归”四个字时,整个人就已经僵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昨夜的惨痛经历和今早的尴尬还历历在目,他现在听到“酒”字都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和羞耻。
再喝?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求助般地看向李相夷,眼神里写满了“救命!我不要!”。
李相夷接收到他求救的信号,眉头紧锁,正要再次开口劝阻。
漆木山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先一步,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相夷啊,你平日里管束门下严厉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兄长喝酒也要管了?莫非是……舍不得?”
这“舍不得”三个字,如同三根细针,精准地扎在了李相夷那本就因昨夜今晨之事而异常敏感的神经上。
他的脸颊“轰”地一下,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绯色,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师父!”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羞恼。
漆木山看着他这反应,心中更是笃定,笑得越发开怀,也不再逼他,转而看向单孤刀:
“孤刀,你呢?陪师父喝几杯,总没问题吧?
单孤刀连忙起身,恭敬道:“师父有命,弟子自当奉陪。”
他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是一沉。
师父今日,似乎格外关注那个李相显,连带着对相夷的态度,也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调侃?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漆木山一锤定音,根本不给他们再反驳的机会,扬声朝厨房方向喊道。
“老婆子!多拿几坛好酒来!今晚我要和徒弟们好好喝一场!”
很快,岑婆便端上了丰盛的菜肴,并搬来了好几坛泥封未开的陈年佳酿。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堂内弥漫开来。
成毅看着那一个个酒坛,如同看到了索命的无常,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地往李相夷身边缩了缩。
李相夷感受到他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正在“不醉不归”和“成毅醉酒”的双重压力下,岌岌可危。
漆木山亲自拍开一坛酒的泥封,醇厚的酒香愈发醉人。
他亲自斟满了几只海碗,将其中一碗,不由分说地推到了成毅面前。
“来,相显!这第一碗,欢迎你来到云隐山,也贺你与相夷兄弟团聚!”
漆木山端起自己那碗,目光炯炯地看着成毅。
那满满一碗清澈的液体,在成毅眼中,不啻于穿肠毒药。
他双手微微颤抖,看着那碗酒,又看看一脸“期待”的漆木山。
再看看身旁脸色阴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的李相夷,以及对面神色复杂的单孤刀……
他知道,这碗酒,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难道历史的悲剧(指他醉酒失态)又要重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