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宗。
宗门坐落于一片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之上,山体如龙骨,直插云霄。终年不散的阴云将阳光隔绝在外,使得整片山脉都笼罩在一片森冷的暮色之中。宫殿楼阁皆以黑曜石筑成,棱角分明,宛如一头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冰冷而霸道的气息。
这里没有仙鹤啼鸣,没有灵泉叮咚,只有山风穿过殿宇时,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宗门最深处,有一座名为“魂殿”的石塔。
塔内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成千上万盏魂灯。每一盏魂灯,都对应着一名天道宗核心弟子或长老的性命。
殿内,一名负责看守的执事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这份差事清闲,却也枯燥得能让人生锈。
忽然。
“噗。”
一声轻响,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执事眼皮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里一盏代表外门精英的魂灯,火光摇曳了一下,灭了。
“又一个倒霉蛋,死在外面了。”他撇撇嘴,习以为常地准备记录。
然而,他笔尖还未落下。
“噗!噗!噗噗噗……”
仿佛是点燃了引线,一连串魂灯熄灭的声音密集地响起。殿堂的右侧区域,代表此次出征修士的数百盏魂灯,如同被一阵看不见的狂风扫过,成片成片地,接连熄灭!
那名执事的脸色,瞬间从百无聊赖变成了惊愕。
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目光便被最顶层的一盏灯火所吸引。
那是一盏以紫金为座,灯油呈赤金色的魂灯,火焰燃烧得极为旺盛,光芒甚至压过了周围所有的魂灯。
它代表着黑袍护法,代表着一位元婴期的强者。
就在执事惊骇的注视下,那团赤金色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然后,在“噗”的一声轻响中,彻底化作了一缕青烟。
整个魂殿,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执事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出大事了。
……
半个时辰后,天道宗议事大殿。
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数十名金丹期的长老分列两侧,一个个面沉如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大殿上首,端坐着三位气息渊深的老者,他们是天道宗除了宗主之外,地位最高的太上长老,修为皆在元婴中期。
“都说说吧。”左首那位面容枯槁的太上长老,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一位元婴护法,八位金丹长老,三百名内门精英,去清剿一个不入流的末流宗门。结果,魂灯全灭。谁能给老夫一个解释?”
无人应声。
解释?谁能解释?这听起来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会不会是……情报有误?”一名长老小心翼翼地开口,“那青玄宗,或许隐藏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强者,或者……布下了什么上古杀阵?”
“上古杀阵?”右首那位身材魁梧的太上长老冷笑一声,“能瞬杀元婴的杀阵,布阵的动静,足以惊动方圆千里!我们的人,是瞎子还是聋子?至于隐藏的强者……这方圆数千里的地界,哪个元婴修士,不在我宗的监察之下?”
一连串的反问,让那名开口的长老面红耳赤,不敢再言。
“此事,透着诡异。”居中的太上长老终于开口,他的声音相对平稳,但眼中那抹阴沉,却比另外两人更甚,“此事不仅关乎宗门颜面,更重要的是……护法此行的任务。”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任务,但在座的所有核心长老,都心知肚明。
那是宗主谋划了数百年的大计,是整个天道宗未来的希望。
如今,执行任务的护法死了,那把至关重要的“钥匙”,下落不明。
这才是最致命的。
“此事,必须上禀宗主!”枯槁长老沉声道。
话音刚落,大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宗主已经闭关三十年,为的就是冲击元婴后期巅峰的瓶颈。若无灭宗之祸,谁也不敢去打扰。
可现在……
就在三位太上长老犹豫不决之际,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从天道宗最深处的禁地,那座名为“天心崖”的山巅,席卷而出!
轰!
威压如天河倒灌,瞬间笼罩了整片黑色山脉。
议事大殿内,数十名金丹长老齐齐闷哼一声,只觉得像是有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在了神魂之上,修为稍弱者,竟是直接被压得跪倒在地。
三位元婴期的太上长老,也是脸色剧变,连忙运转全身灵力,才勉强抵住了这股威压,但额角,已然渗出冷汗。
宗门内,无数正在修炼或行走的弟子,更是瞬间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蝼蚁见到了神明,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没有。
天空,那终年不散的阴云,被这股威压搅动,形成一个巨大而缓慢的漩涡。
“是宗主!”
“宗主出关了!”
三位太上长老对视一眼,脸上再无半分犹豫,立刻起身,化作三道流光,向着天心崖的方向飞驰而去。
天心崖。
万丈绝壁,寸草不生。
崖顶,一座古朴的石门,缓缓开启。那石门之上,布满了岁月的苔痕,仿佛已经有千年未曾开启。
一个身影,从门后的黑暗中,缓步走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旬的中年文士,身穿一袭简单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癯,眼神温润,手中甚至还握着一卷古籍,若是在凡尘俗世遇见,只会当他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
他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就像一个最纯粹的凡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凡人”,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天地为之失色,让万物为之臣服。
三位太上长老落在崖顶,不敢靠近,在百丈之外便停下身形,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恭迎宗主出关!”
中年文士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穿过翻涌的云海,望向了青玄宗所在的方向,眼神平静,却又像是能洞穿时空。
“棋子,丢了。”
他开口,声音温和,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宗主恕罪!”三位太上长老齐齐跪下,头颅深埋,“我等……办事不力!”
中年文士缓缓收回目光,落在了三人身上。
“起来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三位太上长老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说说吧,怎么回事。”
居中的太上长老不敢隐瞒,将黑袍护法魂灯熄灭,以及宗门对于此事的猜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
中年文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中的书卷,甚至还翻过了一页。
直到听完所有,他才合上了书卷,淡淡地问道:“那把‘钥匙’的异动,最初是在何处出现?”
“回宗主,是在……青阳城。”
“青阳城……”中年文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温润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一个有趣的地方。”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枚漆黑的,与吴玄手中那枚一模一样的玉简,悄然浮现在他的掌心。
他屈指一弹,一滴殷红如血的液体,从指尖飞出,落在了玉简之上。
嗡——
玉简剧烈地震动起来,表面浮现出无数扭曲的血色符文。这些符文飞速流转,最终在玉简的上方,投射出一幅模糊的,不断闪烁的光幕。
光幕中,隐约可见一片狼藉的战场,可见青玄宗残破的山门。
画面一闪,最终,定格在了一张脸上。
那是一张布满了蛛网般裂痕,却依旧能看出清冷绝尘轮廓的脸。
少女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了无生机。
正是昏迷中的凌云溪。
“找到了。”
中年文士看着光幕中的脸,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那笑容,依旧温和,却让三位太上长老看得遍体生寒。
“她毁了本座一枚重要的棋子,也毁了她自己。”他轻声说道,像是在惋惜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出现了瑕疵,“可惜了,本来,还想让她更‘完整’一些。”
他收起玉简,转身,重新走向那座洞开的石门。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不再温和,只剩下不容置喙的冰冷。
“召回所有在外行走的‘天卫’,开启‘九幽血池’,唤醒沉睡在池底的‘他们’。”
听到“九幽血池”和“他们”这两个词,三位太上长老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浮现出比刚才感受到宗主威压时,更加极致的惊骇与恐惧。
“宗主!不可!‘他们’若是出世,必将生灵涂炭,引来那些名门正派的联合绞杀,我宗……”
“无妨。”
中年文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本座,亲自去取回我的‘钥匙’。至于那些碍事的蝼蚁……”
“就让‘他们’,去陪这个世界,好好玩一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