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夜晚下着细雪。
克里姆林宫外的红墙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街上车流稀少,厚重的空气中弥漫着冬天特有的汽油味和潮气。
东协代表团的车队缓缓驶入,雪花在车灯照射下飞旋,如同无声的尘埃。
韩韬推开车门,抬头望了望那栋古老的建筑。
门口的红星徽记依旧醒目,卫兵的步伐整齐划一。
身后的一名随员轻声提醒他:“主任,外面冷。”
韩韬点了点头,裹紧外套,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议题——能源、安全、太空合作,还有那句被双方文件反复修改的关键用词:“战略稳定框架”。
会议室位于主楼三层。室内暖气很足,空气略显干燥。墙上挂着列宁和加加林的肖像,桌上摆着一壶新泡的红茶。苏方代表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已经在等候,他身材高大,肩背微驼,鬓角的白发掩不住多年军政生涯的痕迹。
看到韩韬进门,他主动迎上去,伸出手,笑着说:“欢迎来到莫斯科,韩主任。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在哈瓦那的临时指挥部。”
“那儿比这里暖和多了。” 韩韬笑了笑。
两人握手的时间略长,寒暄几句后,双方代表团各自落座。
窗外的雪还在下,映在玻璃上成了淡淡的白雾。
谢尔盖先开口:“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欧亚大陆,比美洲战区更复杂。自从东协崛起,苏维埃联盟重建后,有人说这两股力量迟早会碰撞,我不这么认为。”
韩韬接过话头:“巨人若是争斗,大地就会碎裂。我们各自需要稳定,至少在我们这一代人还在位的时候,战争不该再是选项。”
谢尔盖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好一个‘巨人之间的和平’。我喜欢这个说法。”
会议气氛逐渐轻松下来。
翻译员的语速放缓,记录官在笔记本上做着标记。
韩韬展开文件夹,指向一页投影图:“这是我们对能源与运输走廊的评估。东协希望通过东亚—中亚—莫斯科走廊,建立新的复合能源网络。我们希望在技术上保持参与——特别是在聚变反应堆与等离子储能方面。”
谢尔盖点头:“我们不会拒绝合作——我们的聚变装置也在开发当中,还需要你们指导。”
韩韬轻声补充:“我们不求主导,只要合作共赢。”
谢尔盖沉默片刻,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微笑:“听上去你们比我们当年更理智。老实说,在这几十年的闹剧结束之后,我终于明白,你们经常说的‘求同存异’是什么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
谢尔盖示意工作人员端上新泡的茶,那是来自格鲁吉亚的红茶,颜色深而浓。
韩韬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比我预想的要柔和。”
谢尔盖也笑:“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关系——浓,但不苦。”
接下来的谈判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双方确认将重启“欧亚技术合作计划”,允许东协科学家进入苏联轨道科研平台,同时苏方将开放部分卫星数据,用于东协太空电梯与月面通讯的稳定链路。
能源方面,东协的核聚变企业将与苏联国家能源集团合作,在哈萨克与乌拉尔地区建设混合能源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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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渐渐停了。
窗台边的灯光透过薄雾打在桌上,茶杯里的热气升起,在半空慢慢散开。
韩韬沉默地看着窗外的克里姆林宫尖顶,许久后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想,美洲的命运也许早就写好了。一个太自大、太骄傲、又不肯向现实低头的国家,总会被自己的影子绊倒。”
谢尔盖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
那杯红茶的颜色深沉而稳,正如他的语气:“亚美利加……曾经的巨人,如今陷在自己挖的坑里。我们都与他们打过交道,也都吃过他们的苦头。可现在,他们自己成了教训。”
“就像之前的我们一样。”
韩韬点点头:“我们在美洲战场见到了他们最糟糕的样子——城市燃烧、军阀各自为政。东海岸和中部还在打,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人道主义灾难。”
“当年他们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如今却在内战的泥潭中挣扎。可我们也得承认,他们的科学与工业遗产还在,他们的民众依旧倔强。那片大陆不会死,只是需要很久才能学会怎样活下去。”
两人都沉默了。雪停后的莫斯科显得格外安静,远处传来警卫换岗的脚步声。
韩韬重新开口:“但现在问题不是他们。真正的威胁来自欧洲。”
谢尔盖抬眼望向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灯下显得有些暗。
“钢铁盟约。”
韩韬点头。
“他们吸收并优化了旧欧盟的行政骨架、北约的军事标准,还有企业资本的运行模式。加上俄欧冷战时期积存的大量军事装备,现在的欧罗巴,不再是民主国家的集合,而是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
谢尔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冷笑:“他们自称是‘新秩序’,可我看,更像是‘德意志第四帝国’,到处都是过去的影子。”
“不过,他们比过去要高效得多——钢铁盟约已经完全控制了欧洲本土,北起挪威,南到意大利,全是他们的军事区。而北非的利比亚和突尼斯也被纳入‘地中海共同防线’。他们在那里修港、建机场,甚至开始训练本地警卫部队。”
“我年轻时以为欧洲人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看来他们只是换了新的外壳。”
“他们在非洲复制过去的殖民模式,在中东推行‘市场准入制度’,连语言和教育都在重塑。钢铁盟约的学院在突尼斯和开罗都设了分部,据说学生入学要宣誓效忠‘欧罗巴精神’。”
“在美洲也一样,他们支持的极右翼势力甚至在亚美利加修起了集中营和毒气室,把右翼联盟的中坚力量‘爱国者阵线’都逼反了——真是讽刺。”
韩韬低声道。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落在地图上,交织在里海与波罗的海之间。
谢尔盖用笔在地图上轻轻划了一下,从柏林到突尼斯,再从那里连到地中海中部的航线。
他低声说:“我们不能让他们把手伸到中东。那样一来,欧亚大陆的南翼就等于被掐断,同样的人道主义危机也会在那里上演。”
“这正是我们来莫斯科的原因。”韩韬的语气很平稳,“东协愿意和苏联共同维护地区和平——不结盟,但也不让第三方插手。”
谢尔盖看着他,目光略显深思:“你们不怕我们卷入太深吗?苏联从不做亏本的交易。”
韩韬笑了笑:“地区安全,不能靠作壁上观。”
两人对视,眼神里没有热血,也没有激情,只有一种在长期现实中形成的理解。
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政治:冷静、务实、彼此警惕,却又必须并肩。
屋外的雪重新落下,风吹过红场的穹顶,带来微弱的钟声。
谢尔盖站起身,披上外套,说:“韩主任,冬天会过去,但春天不会立刻到来。”
韩韬也起身,整了整领口:“那就让我们确保,在春天之前,世界不会被冻僵。”
两人并肩走出会议室,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走廊尽头的窗外,克里姆林宫的红星在雪夜中依旧明亮,光线穿过薄雾,照在两人的背影上。
龙与熊再次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