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微凉的肉糜粥已经被你喝得干干净净,碗底残留的几粒米星子在晨光中泛着微弱的白。府衙后堂的窗棂漏进几缕淡青色的天光,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像一群无处可逃的幽魂。你放下粗陶碗时,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这才惊觉粥已失了温度——昨夜部署至今,竟忘了时辰。暴风雨前那短暂的宁静结束了,后堂的空气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你缓缓起身,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方砖地面,没发出半点声响。目光扫过留下的两人:花月谣立在东侧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白瓷药瓶,那是她最近几天用你建议的方案蒸馏提纯的夹竹桃毒粉;素净则隐在西侧博古架的阴影里,身形与陈列的青铜鼎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腰间悬着的那柄【白虹剑】,在暗处偶尔闪过一线寒芒。两人的站位恰好构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将你护在中央。
“最后的准备。”你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潭的水,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仿佛不是从喉间发出,而是从胸腔深处碾磨而出。花月谣的睫毛颤了颤,素净搭在刀柄上的指节则微微收紧。
“花月谣,你负责明面。”你转向她,目光如秤砣般沉实,“带领府衙的差役与我们自己的人,在行刑台周围拉起警戒线,维持秩序。”你顿了顿,补充道,“警戒线用浸过桐油的麻绳,每隔五步立一根削尖的竹桩——不是为了伤人,是要让人群看清边界。”
“我不希望看到任何因为踩踏而造成的无辜伤亡。”你的视线掠过她,“同时,也要防止有别有用心之人混在人群中煽动骚乱。特别注意那些穿短打、藏短棍的,袍哥里有几个耗子,嗅到血腥味就会窜出来。”
“是!社长!”花月谣猛地挺直脊背,温婉一礼。你知道这差事交给她,比派十个差役都稳妥。
“素净。”你转向阴影中的守护者,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负责暗处。”
素净的身影动了动,从阴影中迈出半步,依旧隐在博古架的轮廓里:“说。”
“行刑台周围的所有制高点。”你抬手指向窗外,“我不认为吐蕃人还有能力发动像样的反扑。但……”你的眼中闪过一丝绝对的冷酷,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我不喜欢任何意外。”
“任何可疑的目标——”你拖长了语调,目光锁住她腰间的短刃,“——格杀勿论。”
素净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的脖颈绷成一条直线,下颌线锋利如刀。下一秒,她的身影微微一晃,宽大的青布袖袍鼓荡起一阵风,整个人便如同滴入墨池的清水,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墙角的阴影之中。你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动的,只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证明她曾在此处。
做完这一切,你走到铜盆前净手。盆中水是温的,带着皂角的涩味。你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依旧朴素的青色长衫,布料早已褪色,肘部打着两块深色补丁,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镜中映出你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唯独眼下两抹青黑,泄露了近来的疲惫。你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镜中人回以同样的平静,随即转身,径直朝着府衙的正门走去。
府衙之外的青石板上还沾着夜露,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一辆由四匹神骏黑马牵引的华丽官车早已备好,车身由名贵紫檀木打造,木料呈深褐色,在晨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即便隔着三步远,也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威严与气派。拉车的黑马鬃毛梳得油亮,鞍鞯上绣着巴蜀巡抚的獬豸图徽,辔头缀着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却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巴蜀巡抚丁步桢正像个最卑微的仆人一样躬着身子站在车旁,脑门几乎贴到车辕上。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孔雀蓝绸缎官服,胸前补着白鹇补子,腰间玉带上悬着一串蜜蜡朝珠,只是那躬身的姿势让这身行头显得有些滑稽。当他看到你从大门内缓步走出时,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钦差大人,吉时已到,请——”
你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向那辆华丽的马车。你只是对着他轻轻地摆了摆手,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微风,吹得他额前的假发片歪斜了几分。然后你便径直走下了府衙门前那高高的石阶,青布鞋底与青石板的摩擦声,成了这片空间唯一的声响。
“大人?!大人!这……”丁步桢彻底懵了,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身后的随从高举着“肃静”“回避”牌,也忘了动作。他完全无法理解你的行为——昨日还与他商议要用八抬大轿、三十六人仪仗彰显威仪,今日怎会弃车步行?是嫌马车不够气派,还是……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后颈发凉,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上了。
但你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你一个人,一件青衫,就那么坦然地走入了那片早已被愤怒与期待彻底淹没的人民的海洋!
——轰!!!!
当你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的那一刻,整条长街原本嘈杂喧嚣的声音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停顿。卖炊饼的担子忘了吆喝,茶馆里的评书先生卡了壳,连街角追跑打闹的孩童都定格在奔跑的姿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议论、停下了呼喊。成千上万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你的身上,那些眼睛里有饥饿、有仇恨、有期盼,此刻却都变成了同一种东西——一种近乎宗教般的狂热。
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没有看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没有看到前呼后拥的仪仗队,没有看到那辆将他们与权力隔绝开来的冰冷马车。他们只看到一个穿着和他们一样朴素长衫的年轻人,青布鞋上沾着几点泥星,衣襟处有洗不掉的墨渍,分明就是个寻常书生。但他敢独自一人走入他们中间,敢用这样的姿态站在他们面前——这本身就是一种宣言。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
“是杨青天!是杨大人!”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率先喊出声,扁担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他没有坐车!他走过来了!”一个裹着破棉袄的妇人拍着大腿,泪水夺眶而出。
“杨大人,万岁!!!”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口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下一秒,这句口号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条长街!
“青天大老爷!!!”
“青天大老爷!!!!”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几乎要将锦城的天空都给掀翻!人群像潮水般向你涌来,你能感觉到他们的呼吸喷在你的脸上,带着汗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前几日织造厂血案留下的记忆。但奇迹般的是,他们在距离你身前三尺之地便会主动停下脚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然后他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他们用最虔诚的姿态为你让出了一条通往城南的道路——一条由血肉之躯铺就的神道!
你的表情始终平静,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你没有说话,只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着。你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这座城市的心跳之上,你能听到石板下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数十万人的心跳汇聚成的鼓点。
你走过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他的白发乱如枯草,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左眼蒙着一块黑布,那是织造厂起火爆炸时被飞溅的铁片划伤的。他的儿子阿福,几天前还帮他挑水,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胸口插着吐蕃喇嘛的弯刀。你对他微微颔首,他浑浊的右眼猛地一亮,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顺着皱纹的沟壑滚落。
你走过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面前。她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怀中的婴儿裹着半旧的襁褓,小手里攥着一个木雕小马——那是她丈夫生前做的。她的眼中充满了感激与希望,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眼神。你对她报以一个温和的微笑,她受宠若惊地低下头,怀中的孩子却伸出小手,抓住了你长衫的一角。
你走过那些从渝州星夜赶来的袍哥汉子面前。他们大多穿着短打,腰间别着短刀,有的肩上扛着红缨枪,有的背上背着大刀。他们的脸上涂着锅灰,只露出一双双燃烧着熊熊战火的眼睛。你的目光与他们交汇,那是一种同志之间的默契,无需言语,便能读懂彼此眼中的决心——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为活着的百姓讨公道。
从府衙到城南行刑台不过短短数里的路程,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你清晰的脚印。你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这是一场无声的加冕——你没有皇冠,但万民的信仰就是你的冠冕;你没有权杖,但人民的怒火就是你的权杖;你没有王座,但这整个巴蜀的人心都将成为你的王座!
当你最终踏上那座由巨木搭建而成的高大行刑台时,你身后那条由人群让出的神道才缓缓合拢。木台有三丈高,由碗口粗的圆木捆扎而成,台面上铺着新伐的松木板,还散发着松脂的清香。你转过身,面对着台下那片无边无际的人山人海。山呼海啸般的“青天大老爷”之声达到了顶峰,声浪震得你耳膜嗡嗡作响,连行刑台的木柱都在微微颤抖。
你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外,轻轻地向下一压——天地为之一静。那数十万狂热的民众在你的手势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的身上,像无数盏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他们在等待,等待你的第一句话,等待你为他们指引方向。
高台之上,万籁俱寂。台下是数十万双燃烧着狂热与期待的眼睛,那些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不同的光:有老者的浑浊,有妇人的泪光,有汉子的凶狠,有孩子的好奇。那一声声发自肺腑、撼动天地的“万岁”之声刚刚在你的手势中戛然而止。这种由极致的喧嚣到极致的安静所形成的巨大反差,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威严。所有人的心都被你那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他们在等待,等待你的第一句神谕。
但是你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再看台下那片黑压压的人海一眼。你缓缓转过身,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了那数十万你的信徒——这是一种何等的自信与从容!你知道他们不会背叛,因为他们信任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代表的正义。
你一步一步走向行刑台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几个用粗糙黑布覆盖着的物体,黑布是粗麻织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在炽烈的阳光下投下了诡异的阴影。那五个被反绑双臂、堵住嘴巴跪在地上的喇嘛,在看到你走向这些东西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恐惧!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挣扎扭动,绑着他们的牛筋绳深深勒进皮肉,渗出点点血珠。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悲鸣,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本身还要恐怖一万倍的事物——那是他们毕生信奉的“神佛”即将降临的惩罚。
你的脚步停在了那些黑布之前。然后在数十万道疑惑而又专注的目光注视下——你猛地伸出手,一把扯下了那几块黑布!
“哗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行刑台上格外刺耳。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阳光仿佛在这一刻染上了血色,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被死死扼住!黑布之下的东西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何等狰狞、何等邪恶、何等亵渎生命的景象!
那是一支支用人类腿骨打磨而成的号角!骨骼呈现出病态的牙黄色,表面凹凸不平,还能看到骨髓腔的痕迹。骨管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你甚至能从那纤细的骨骼轮廓判断出,它们曾经的主人是一些尚未成年的少女——骨龄不超过十六岁。
那是一个个用人类头盖骨制成的碗!颅骨被打磨得光滑油亮,边缘还镶嵌着华丽的金丝与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但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却仿佛在无声地凝视苍天,控诉着无尽的怨毒与不甘。其中一个碗的内侧,还粘着几缕褐色的毛发,不知是头发还是体毛。
那是一张张用完整人皮剥下晾干后绘制而成的唐卡!皮革呈现出诡异的蜡黄色,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斑点,那是血迹干涸后的痕迹。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残留的毛孔与淡淡的尸斑,像是大自然在人皮上留下的最后印记。而在这些人皮之上绘制的,却是一些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所谓“护法神明”,青面獠牙,手持骷髅,充满了暴力和血腥。
那是一面用两张人皮绷成的鼓!一面是男人的胸膛,皮肤黝黑,连胸毛都依稀可见,乳头的位置钉着一颗铜钉;另一面是女人的肚腹,皮肤苍白,那干瘪的肚脐如同绝望的眼睛,周围还纹着一圈诡异的图案。鼓身用牛筋绷紧,旁边放着两根缠着人发的鼓槌。
“啊——”台下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叫,像一根火柴丢入了火药桶!下一秒,整个广场彻底爆炸了!
“那……那是什么?!是……是人骨头?!”一个年轻的妇人指着那支胫骨号,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天啊!我的老天爷啊!那是……那是人皮!是人皮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当场瘫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呕——!”无数人当场弯下腰剧烈呕吐起来,胃里的酸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邪恶之物!
更多的是妇人与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尖叫与哭喊,那种最原始的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了整个广场!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妇女们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仿佛这样就能驱散眼前的恶魔。而那些从渝州赶来的袍哥汉子与工农百姓则是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他们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胸膛里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彻底烧毁!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有人抽出腰间的短刀,疯狂地向前拥挤,只想冲上行刑台将这些魔鬼碎尸万段!
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到这种邪恶,他们才会真正明白,自己曾经顶礼膜拜的“神佛”究竟是何等货色!
你在这片滔天的混乱与怒火中缓缓弯下腰,捡起一根用少女腿骨制成的“胫骨号”。你的手指触碰到骨管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直冲心底——这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你将它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它那丑陋而又邪恶的模样:骨管上的符文仿佛在蠕动,黑洞洞的骨髓腔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然后你运起内力,丹田之气涌向喉间,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清晰地贯穿所有人的耳膜,压下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所有巴蜀的父老乡亲们!”你没有直接质问罪犯,而是先与人民对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看看这些东西!这就是你们曾经顶礼膜拜、倾尽所有去供养的‘活佛’‘上师’们所使用的法器!”
你猛地转身,将那人骨号角指向那几个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的喇嘛。他们的僧袍被尿液浸湿,散发出难闻的臊臭味,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冰般森冷刺骨:“我来问你们这几个披着人皮的畜生!那些倾尽所有供养你们的信徒,他们的财产被你们骗取干净,他们的人生被你们奴役一辈子——这些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肢体都要被你们做成这种反人类的东西?!你们是个什么邪教?!你们也敢自称神佛?!”
你的质问如同一柄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那几个喇嘛疯狂摇头,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哀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与你对视。其中那个为首的喇嘛,也就是昨日还在织造厂讲经说法的“不动金刚”,此刻裤裆已经湿了一片,尿液顺着裤腿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猛地回身再次面向台下那片已被愤怒淹没的人海,声音充满悲悯与无尽愤怒:“我还要质问在场的每一位乡亲!你们告诉我——忤逆这些‘神佛’的人要被残害、被杀戮,而它们下辈子却还有功德?而那些修桥铺路、行善积德的好人仅仅因为不信你们这些秃驴就要下地狱?你们告诉我,你们的那个神——究竟是佛!还是魔?!”
“魔!!!!!!!!!”一个汉子率先嘶吼出声,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杀光这些魔鬼!!!!!”人群跟着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凌迟!凌迟!凌迟!!!!!”有人喊出了最残忍的刑罚,仿佛这样就能消解心中的恨意。
台下数十万民众的怒火在这一刻被你彻底引爆!他们的理智已被眼前血淋淋的事实与你直击灵魂的质问彻底摧毁,疯狂地向前拥挤、咆哮、嘶吼!那股由数十万人的愤怒汇集而成的滔天杀意几乎要将整个行刑台掀翻!花月谣指挥着差役组成人墙,用长矛抵住冲在最前面的人群,但人墙已经开始摇晃,随时可能被冲破。
你站在风暴中心,高举着那根少女骸骨制成的号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燃烧着比烈日还要炽烈的火焰。行刑台上是片由数十万人的怒火构成的人间炼狱,“凌迟!凌迟!”“杀光这些魔鬼!”的咆哮汇聚成足以让鬼神战栗的恐怖杀意。民众疯狂冲击着由差役与新生居成员组成的警戒线,若不是花月谣指挥得当,用浸了辣椒水的麻绳抽打冲在最前面的人,恐怕早已冲上高台将罪犯撕成碎片!
你依旧平静得可怕。
你没有顺应滔天民意下达那个所有人都期待的命令——不,还不够。
仅仅肉体的死亡太便宜他们了。
你要的是彻底的死亡,一场从信仰到逻辑、从精神到存在的完全湮灭。这些魔鬼活着的时候用谎言欺骗信徒,死了之后,他们的思想也必须被彻底清除,否则还会有更多的“活佛”出现,继续祸害百姓。
你缓缓踱步到那个为首的喇嘛面前。他早已不复昨日大悟寺宝相庄严的模样,僧袍被屎尿浸透散发着恶臭,身体如筛糠般抖动,眼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绝望。你蹲下身,用近乎温柔的动作扯掉塞在他嘴里的那块肮脏破布——那是用旧袈裟撕成的,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
“呜啊——”新鲜空气涌入肺部让他发出剧烈痛苦的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台下的咆哮因你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出现片刻停滞,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你。为什么要让这个魔鬼开口?他们以为你会立刻下令行刑,让这些畜生血债血偿。
老喇嘛喘息片刻,抬起涕泪横流的脸。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眼袋浮肿,曾经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和恐惧。他用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哀求:“饶……饶命……大人……饶命……我佛慈悲……”他还在本能念叨那个侍奉了一辈子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能给他带来救赎。
你笑了。笑容温和,像春日里的阳光,但在老喇嘛的眼中却比最狰狞的恶鬼还要恐怖。他知道,这笑容意味着更大的灾难。
“大师不必惊慌。”你的声音轻柔得像耳语,“在送你上路之前,本官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台下数十万民众与台上待死的罪囚。没人能想到在这种场合你竟会提出问题。他们以为你会立刻宣判,立刻行刑,让正义得到伸张。你的反常让他们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安。
你看着老喇嘛迷茫恐惧的眼睛,用闲聊家常般的语气问道:“我听说吐蕃的佛寺外墙都是甜的,是因为刷了一层细糖、蜂蜜混合奶酪的涂料,走近了都能闻到带乳香的甜味。大师,可有此事?”
这个问题太诡异,诡异到让现场滔天杀意都为之一滞。
甜的墙壁?
跟审判这些魔鬼有什么关系?
人群中开始出现窃窃私语,有人皱起眉头,有人摇了摇头,显然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喇嘛被问得一愣,大脑已被恐惧麻痹,只能本能顺着你的问题思考。他仿佛在这问题中找到了证明信仰“神圣性”的稻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他挣扎着点头,用一种带着最后骄傲的语气说道:“是……是的……我佛慈悲,普度众生。所以寺庙的外墙也要展现慈悲之心,让百姓知道佛法便如这蜜糖般甘甜可贵……”
话未说完,你打断了他。你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但声音却如淬了剧毒的冰冷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他心脏:“哦?佛法如蜜糖般可贵?那我再请问大师——吐蕃那苦寒之地可曾出产甘蔗与蜜糖?”
“嗡——!”老喇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瞳孔猛地收缩!他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那个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恐怖陷阱!吐蕃地处高原,气候寒冷,根本不适合种植甘蔗,更别提纯蜜和白糖了!那些所谓的“蜜糖涂料”,根本不是什么佛法的象征,而是……
他想辩解,想撒谎,说自己记错了,或者说那是“佛祖赐予的甘露”。但在你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冰冷眼睛注视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这是常识——一个生活在吐蕃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的常识!台下已有头脑灵活的商人与读书人脸色剧变,他们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交头接耳,眼中露出恍然大悟的震惊。
你没有等他回答,替他回答了。你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神明俯视一只卑微的蝼蚁:“自然是没有的。那么这些昂贵的蜜糖与白糖又是从何而来?”
你的声音陡然拔高,温和的面具被你一把撕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森然与鄙夷:“——自然是从我们物产丰饶的中土采买的!”
“从中土采买?!好一个从中土采买!!”你猛地一脚踹在老喇嘛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他发出一声闷哼,撞在行刑台的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你指着他的鼻子,对着台下那片已从愤怒转为惊愕、又从惊愕转为更冰冷彻骨愤怒的人海,发出了你最终的审判:
“——你们这群敲骨吸髓的魔鬼!拿着那些在高原上饥寒交迫的信徒一辈子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供奉,去采买昂贵的中土蜜糖——不是为了让他们填饱肚子!不是为了让他们穿上暖衣!而是为了粉刷你们金碧辉煌的寺庙外墙!就为了一个狗屁不通的‘佛法甘甜’的比喻?!那些因为饥饿啃食草根、因为寒冷冻死在风雪中的信徒,难道只配得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下辈子投个好胎’的承诺?!”
每一句话都如同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吐蕃密宗那张伪善的脸上,抽在每一个曾被谎言蒙蔽的人的心上!这已不是单纯的残忍与邪恶,而是制度性的敲骨吸髓,是建立在愚昧与谎言之上的极致剥削!你看到台下有老人捂着脸哭泣,有妇人抱着孩子痛哭,有汉子咬着牙,牙龈都渗出了血——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供奉的不是神佛,而是一群吸血的魔鬼!
你的目光最终落在彻底崩溃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老喇嘛身上,声音充满最终的审判意味:“——你们这帮连信徒骨头都要榨干的妖孽,有何面目去见那个传说中因吃了一个信徒供奉的烂果子而拉肚子死去的佛陀?!你们也配谈慈悲?!”
“轰——!!!!!!!”
台下死寂的人海在你最后一句诛心之言落下后彻底疯了!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咆哮怒吼,而是信仰被彻底粉碎后的绝望哀嚎,是被欺骗了一生的幡然醒悟,是对不公世界最深沉痛苦的控诉!所有这些情绪最终化作最简单纯粹发自灵魂深处的判决——“杀!!!!!!!!!”
那一个字的判决如亿万道惊雷在锦城上空轰然炸响!数十万人的意志汇聚成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洪流,他们的信仰在你诛心之言下彻底崩塌,又在你的引导下重塑成最锋利的复仇之刃!
但你没有让这把刀立刻落下。你缓缓抬手,再次让沸腾的人海恢复了压抑的死寂——这场审判还缺少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环:受害者的声音。只有受害者的控诉,才能让这场审判真正完整,才能让正义得到彻底的伸张。
“素净。”你轻声呼唤。
一道青色鬼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身后,正是从暗处现身的素净。她依旧穿着那身青布劲装,脸上蒙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复仇的烈火,像两团跳动的鬼火。她的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正是峨嵋派执法长老的【白虹剑】。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想必是在暗处解决了某个企图放冷箭的吐蕃探子。
“上来。”你的命令简洁而不容置疑。
素净毫不犹豫一步踏出,站到你身旁,站到这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她的出现引起台下一阵低低的惊呼,许多人认得这位昔日峨眉派以冷酷无情着称的执法长老。他们记得这几天她单枪匹马闯入吐蕃密宗分坛,一夜之间屠尽三十七名喇嘛,手段之狠辣,令人胆寒之余,还得了一个“小血观音”的诨号。此刻她站在你身边,像一尊守护神,让所有人感到安心。
你没有看素净,目光投向那个彻底神魂俱灭瘫软在地的不动金刚——就是刚才那个为首的喇嘛,他此刻已经吓破了胆,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金刚大师,”你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探讨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问题,“如果昨天我没有出现,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位峨嵋的执法长老?”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不动金刚头上,让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了一丝。他看着近在咫尺、眼神冰冷如刀的素净,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但也许知道必死无疑,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凶性反而从他的骨子里冒了出来。他咬着牙,用一种怨毒而又理所当然的语气嘶吼道:“她杀我密宗弟子!坏我佛门大事!自然要将她绑在寺门前的天祭台柱子上活活剥皮!用她这身细皮嫩肉做成最精美的唐卡!再把她骨头一根根拆下来做成无上法器!让她永生永世为我佛赎罪!”
这番毫无人性的话语再次点燃了台下刚平息的怒火!而首当其冲的是素净!
“我——呸!”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被她狠狠地吐在不动金刚的脸上!这位平日里清冷孤傲如仙子的女子,此刻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母豹,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憎恶!
“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番狗!”素净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却充满了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素净自袭击发生以来每到一处你们据点,哪一处没有被你们残害的女子遗体?哪一处没有被你们折磨得不成形的无辜伤残?你们这帮披着袈裟的妖孽就是这么糟蹋佛门清誉的?你们也配称佛?!”
素净的控诉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这不再是你的审判,而是一个受害者最直接、最血淋淋的控诉!那些曾被吐蕃密宗迫害的人,那些亲眼目睹亲人惨死的人,此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泪水夺眶而出。
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素净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对你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你转向台下群情激奋的人海,声音低沉而充满无尽悲悯:“大家都听到了。连峨眉派的执法长老在你们眼中都不过是张可以作画的皮、一根可以吹奏的骨头。那么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在你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你没有回答,给了他们答案:“武悔,把证人带上来。”
早已在台下等候的武悔立刻行动。她亲自搀扶着几个身影穿过人群,缓缓走上高台。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者,拄着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已经被磨得光滑;那是一个怀中抱着襁褓、脸上挂满泪痕的年轻妇人,衣裳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那是一个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们是织造厂血案中失去亲人的受害者家属!
当他们颤颤巍巍站上高台,看到那些人骨、人皮制成的恐怖法器时,一股巨大的悲痛与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们!
“儿啊——!我的儿啊!”老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当场瘫倒在地,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一块人皮唐卡,仿佛从那冰冷的皮革上看到了儿子惨死的模样!年轻妇人死死抱着怀中永远失去父亲的婴儿,哭得肝肠寸断,奶水打湿了襁褓,也浑然不觉!少年则呆呆地站着,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爹……爹……”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台下数十万民众彻底沉默了,滔天的怒火仿佛被无尽的悲伤所凝固。许多人忍不住转过头,偷偷地抹着眼泪——他们也是父母,也是子女,怎能体会这些失去亲人的人的痛苦?
你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情绪宣泄,然后缓缓走到瘫倒老者面前,亲自将他搀扶起来。你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给了他一丝支撑。你看着他浑浊而充满血丝的眼睛,用无比郑重的语气问道:“老人家,杀害你儿子的凶手就在这里。”你指了指那几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喇嘛,他们此刻缩成一团,像几只待宰的羔羊,“现在我把审判他们的权力交给你。你来告诉我——他们该当何罪?”
你的话如同一道神光,注入了老者被悲痛占据的身体!他浑浊的双眼猛地一亮,身体停止了颤抖。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无尽的怨毒与刻骨的仇恨!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那早已嘶哑的嗓子,对着那几个杀害他儿子的凶手,发出了他这一生最响亮、最坚定、也最痛苦的判决:
“——行!!!!!!”
“——刑!!!!!!!!!!”
这个字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号令,瞬间引爆了台下积蓄到极限的火山!
“行刑!!!!!!!”一个汉子嘶吼道。
“行刑!!!!!!!”众人跟着呐喊,声浪汇成一片。
“行刑!!!!!!!!!!!!!!!”
年轻妇人、麻木少年,以及台下数十万民众在这一刻用同一种声音发出了同一种判决!这不再是你的审判,不是官员的判决,而是人民的审判!是受害者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