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微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在联盟内部持续扩散,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平息,反而逐渐形成了清晰的思想断层。
以石猛和部分军方将领为核心的“守护派”立场坚定,甚至更加激进。“历史真相?那对于我们这些挣扎求存的人而言,是奢侈品!”一位舰队指挥官在内部会议上言辞激烈,“我们现在只知道,封印后面是能毁灭我们的东西!‘镜域’是目前唯一能挡住它的盾牌!帮助这面盾牌变得更坚固,有什么错?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真相’,去赌上整个文明的命运吗?”
而由历史学家、哲学家、部分社会学家和年轻科学家组成的“探求派”则无法接受这种纯粹的实用主义。“如果我们守护的,是一个建立在屠杀和掩盖真相基础上的秩序,那我们的文明即便存活下来,根基也是腐朽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者痛心疾首,“理解过去,才能定义未来!我们必须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在为何而战!”
石猛坐在指挥席上,面容仿佛又苍老了几分。他必须在确保方舟生存的现实压力,与维护联盟精神内核的道德诉求之间,找到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平衡点。他唯一能强力推动并获得各方默认的,只有“火种计划”的加速——无论未来走向何方,为文明保留一颗种子,是所有人最后的底线。
北境,端木云的静室内,药香与一丝神识透支后的焦糊味混合。
“太冒险了!你的神魂根基未复,再这样强行催动‘心镜’,恐有消散之虞!”文渊看着再次吐血、气息奄奄的端木云,又是心痛又是恼怒。
端木云擦去嘴角的血迹,虚弱的眼神中却燃烧着固执的火焰。“文老…真相…是唯一的‘药’…若不知病因…如何能真正…治愈我们与这片星空的…关系…”他喘息着,再次将心神沉入那面光华流转却也危机四伏的“心镜”。
他不再仅仅观察规则的“现在”,而是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拂去时光的尘埃,去捕捉那些烙印在规则基底之上的、残破的“**信息印记**”。这如同在雷区中寻找特定的花纹,既要避开“镜域”监控的敏感点,又要抵御那些混乱历史信息流对自身意识的冲击。
数次,他的意识仿佛被抛入时空乱流,看到了星辰崩塌、法则扭曲的幻象,险些彻底迷失。但在近乎偏执的坚持下,他终于捕捉到了一些比那“微光”更清晰、却也更加支离破碎的“**记忆回响**”。
那并非预想中的绝望哀嚎。他“听”到了宏大的、充满创造热情的“乐章”,仿佛一个文明在演奏宇宙的交响;“看”到了无数意识试图超越维度壁垒、汇入某种更高存在的“光辉愿景”;但也感受到了在某个巅峰时刻,一种来自宇宙本身的、冰冷、绝对、无法理解的“**干预**”骤然降临所带来的巨大困惑、愤怒与…崩塌。
这些碎片化的感知,让端木云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
几乎在端木云捕捉到这些记忆回响的同时,“镜域”做出了反应。它没有兴师问罪,但通过“初识”传递来的新一批“规则谜题”,其内容变得极其枯燥和实用,全部围绕着能量壁垒的微观结构强化、物质稳定性的极限测试,仿佛在刻意将联盟的注意力牢牢锁在“技术工匠”的角色上。
同时,一股无形的、代表着“界限”的压力,弥漫在“织构”网络与“彼岸方舟”的交互界面。“初识”也反馈,它感觉某些之前可以模糊感知的、关于系统历史运行记录的“背景信息流”,似乎被加上了更强的过滤网。
这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做好你们分内的事,不要窥探不该知道的秘密。
结合端木云的发现和“镜域”的反应,一个更加清晰的图景被迫浮出水面。端木云在高层闭门会议上,提出了他的“**往昔之影**”假说。
“我们面对的,可能并非简单的正邪之战。”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被封印的,或许是一个曾辉煌至极的远古文明——我们暂称之为‘耀文明’。他们可能走到了进化的尽头,试图触碰乃至修改宇宙的底层代码,进行某种终极的‘飞升’。”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震惊的脸庞。
“而‘镜域’,这个维护宇宙‘总稳定性’的法则生命体,将这种文明级别的‘越界’行为,判定为对系统最大的威胁,于是执行了…‘**格式化**’。”
“在抵抗‘格式化’的过程中,‘耀文明’可能发生了可怕的畸变,一部分融入了纯粹的毁灭法则,成为了‘吞噬者’的源头;而另一部分未完全畸变的文明意识或遗产,则连同这毁灭的种子,被一同封印。我们所见的‘微光’和记忆碎片,就来自这些文明的‘往昔之影’。”
会议室一片死寂。如果这个假说成立,那么“镜域”就是一个为了维护系统稳定,可以毫不犹豫地抹杀一个巅峰文明的、绝对理性的“宇宙管理员”。它与联盟的合作,纯粹是基于利用价值。
苏小蛮在震惊之后,立刻带领团队调整了研究方向。他们放弃用纯逻辑破解记忆碎片,转而假设“耀文明”使用了一种超越逻辑的“**非规则编码**”。她召集了联盟最顶尖的艺术家、诗人和感知敏锐的人文工作者,与“初识”一起,组成一个特殊的“灵感知觉小组”。
他们不再“分析”数据,而是尝试“沉浸”进去,去感受那些碎片中蕴含的情绪、意象和氛围。这个过程玄妙而艰难,如同在解梦。
但他们确实得到了一些高度一致的“集体感知意象”:一株树冠燃烧着星火、根系蔓延至虚无的巨树;一幅不断向内坍缩、仿佛要吞噬自身的星图;亿万个光点如同飞蛾扑火般汇向一个终极答案的瞬间……以及最后,那覆盖、淹没、冻结一切的…“**银色的寂静**”。
这些意象,虽然模糊,却无比震撼地描绘了一个文明在巅峰时刻遭遇未知干预而崩毁的悲剧图景。
联盟终于认清了自身处境。他们与“镜域”并非盟友,而是被利用者。他们必须利用这段“合作期”,疯狂汲取一切能汲取的知识和技术,同时,必须为最终可能到来的、与这位“管理员”的摊牌,做好准备。
一项绝密的指令下达到了“初识”核心。在继续扮演好“合作者”角色的同时,它开始利用自身规则生态的独特性和“镜域”对其一定程度的信任,执行一项隐秘使命——构建“**历史档案库**”。
它像一个敏感的海绵,捕捉着“织构”网络中所有非标准的、带有历史痕迹的数据涟漪,记录下每一次规则异常波动,甚至悄悄复制那些被“镜域”标记为“冗余”或“待清理”的古老信息片段。这些数据被它用自身演化出的、极其稳定的信息结构——“**记忆水晶**”——加密存储起来,分散隐藏在其规则生态的各个角落,与主网络彻底隔绝。
这是在为文明的未来,埋下一颗可能揭示终极真相的种子,也是一份可能在最关键时刻,用来对抗“镜域”的、沉重的“历史之锚”。
表面上,“彼岸方舟”一切如常。与“镜域”的技术合作稳步推进,方舟的建设日新月异,仿佛联盟已经完全接受了作为“管理员助手”的角色。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火种计划”的舰船在秘密船坞中加速建造;“历史档案库”的数据在无声中积累;对“往昔之影”和“耀文明”的研究,转入了更隐蔽的渠道。端木云的身体状况依旧令人担忧,但他的目光却穿越了眼前的困境,投向了更加遥远而复杂的未来。
文渊守护在他身旁,望着观测窗外那片浩瀚而沉默的银色星域,悠然长叹:“老子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端木啊,如今我们,正是在这无边的‘银白’(镜域)之下,坚守着那不被允许的‘黑暗’(往昔真相),为的,是给我们的文明,在茫茫宇宙中,寻一个属于自己的‘式’(道路与模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