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老头住的地方，确实在悬崖边。
不是比喻，是真的悬崖——百草峰北侧，一处向外突出的岩石平台，三面凌空，底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平台上搭着个歪歪斜斜的茅草屋，屋前用篱笆围出个小院子，种着些奇形怪状的药草。
“到了。”疯老头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别踩那株‘梦魇花’，它要是受惊了，能让你做三天噩梦。”
萧凛小心避开那株紫黑色的、花瓣如鬼手般蜷曲的花。
茅草屋里比外面看起来更乱。地上堆满了晒干的草药、破碎的瓦罐、写满潦草字迹的纸片，还有几个冒着可疑气泡的陶罐。唯一整齐的，是墙角一张木桌上摆放的几盆植物——正是“月见草”。
月见草的形态很特别：白天，它缩成一团灰绿色的草球；到了夜晚，叶片会舒展开来，呈现出银白色，叶脉中流淌着月光般的微光。但现在这几盆，叶片枯黄卷曲，显然状态极差。
“看，这就是问题。”疯老头心疼地抚摸着一片枯叶，“我试过所有方法：用灵泉水浇灌、布聚灵阵、甚至偷偷去‘星辉池’舀了一瓢水……都没用。月见草需要纯粹的月华之力滋养，可星陨阁的月光，都被护山大阵过滤了，太‘干净’，反而缺了那股‘灵性’。”
他转头看向萧凛：“但你不一样。你身上的月华，虽然淡，但有灵性——像是……从活物身上沾染的？”
萧凛心头一跳。月华兽的事，他还没告诉任何人。
“前辈慧眼。”他含糊道，“晚辈确实有些际遇。”
“不问不问。”疯老头摆摆手，“修仙之人，谁没点秘密？我只要你每天子时来这儿，对着月见草运功半个时辰，用你的月华之力温养它们。一个月，我保它们活过来。”
“那‘百草辨气术’……”
“现在就教！”疯老头很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枚油乎乎的玉简，“贴在额头，自己看。这是我毕生心得，能辨三万六千种灵药的气机。不过丑话说前头——学不学得会，看你悟性。”
萧凛接过玉简，依言贴在额头。
瞬间，海量信息涌入识海：各种灵药的形态特征、生长习性、药性辨别、气机感应法门……庞杂而精妙。尤其是“辨气术”，核心在于用神识感知灵药的“生命气机”，从气机的强弱、纯度、流转规律，判断其状态。
这法门对神识要求极高，但萧凛的“灵契之纹”本就强化了感知能力，学起来竟出奇顺畅。
半柱香后，他放下玉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如何？”疯老头期待地问。
萧凛走到一盆枯黄的月见草前，闭目凝神。神识如丝般探出，触及草叶——在他的感知中，这株月见草的“气机”微弱如风中残烛，而且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了。
“它的根须……有三处郁结。”萧凛睁开眼，“不像是自然病变，倒像是……被某种阴寒之力侵蚀过。”
疯老头眼睛瞪圆了：“你……你一次就感知到了？！当年我学了三个月才能看到气机！”
他扑到花盆前，小心翼翼地把月见草连根挖出。果然，三条主根上，各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黑点，散发着极淡的阴寒气息。
“这是……‘蚀根散’？”疯老头脸色铁青，“有人给我的月见草下毒！”
萧凛皱眉：“蚀根散？”
“一种专门针对灵根、根须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中毒的灵药不会立刻死，但会逐渐枯萎，看起来就像养护不当。”疯老头咬牙切齿，“整个百草峰，会用蚀根散的人不超过三个——孙老头就是其中之一！”
“孙长老为何要害你的月见草？”
“因为月见草是炼制‘月华丹’的主药，而月华丹……”疯老头压低声音，“能解‘噬星沙’的毒。”
萧凛心头一震。
噬星沙，观星台密室里的禁物，能吞噬修士灵力精血。如果月华丹能解毒，那就意味着——
“孙老头在偷偷炼制噬星沙，所以必须先毁掉能克制它的月见草。”萧凛接上话。
疯老头重重点头：“三年前，我发现他在后山秘密培育‘噬星草’——那是噬星沙的原料。我本想上报，却被他先下手为强，偷了我的阴阳土配方，还给我下了‘乱神散’，让我变得疯疯癫癫，说的话没人信。”
他苦笑：“后来他当上百草峰代峰主，把我赶到这里。我装疯卖傻三年，才保住这条命。”
萧凛沉默片刻：“前辈需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疯老头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帮我救活月见草。第二，找证据——孙老头肯定在百草峰某处藏着噬星草的培育地。找到它，就能扳倒他。”
“怎么找？”
“用你的鼻子。”疯老头盯着他，“噬星草成熟时，会散发极淡的‘星力腐败’气息，普通修士闻不到，但你身怀星力，应该能感应到。尤其是月圆之夜，它们会格外活跃。”
萧凛算了算日子：“三天后就是月圆。”
“对。”疯老头眼中闪过厉色，“三天后的子时，噬星草的气息会达到顶峰。那时候，你顺着气味去找，一定能找到。”
“找到了然后呢？孙长老是金丹期，我打不过。”
“不用你打。”疯老头从怀里摸出一枚赤红色的玉符，“这是‘赤焰符’，一旦激活，能瞬间烧毁十丈内所有植物——包括噬星草。你找到培育地，就激活它，然后立刻跑。噬星草被毁，孙老头必然暴怒现身，到时候……”
他看向峰顶方向：“自然有人收拾他。”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疯老头卖了个关子，“现在，先救月见草。”
萧凛点头。他走到院子中央，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功法。这一次，他没有调动星力，而是尝试引导体内那缕源自月华兽的月华之力——很微弱，但足够纯粹。
月光下，萧凛周身泛起淡淡的银辉。那几盆枯黄的月见草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叶片微微颤动。
疯老头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
子时过半时，第一盆月见草有了变化：枯黄的叶尖，泛起了一丝银白。虽然微弱，但确实是复苏的迹象。
“成了……”疯老头喃喃道，眼眶竟有些湿润。
一个时辰后，萧凛收功起身，脸色有些苍白——引导月华之力比想象中更耗心神。
“辛苦了。”疯老头递过来一个小瓷瓶，“里面是三滴‘百草露’，能快速恢复神识消耗。每天子时来一次，坚持十天，月见草就能恢复。”
萧凛接过瓷瓶：“多谢前辈。”
“是我谢你。”疯老头摆摆手，“回去吧，小心些，别让人看见你来这儿。”
萧凛离开悬崖，回到自己的木屋时，已是丑时。
他刚躺下，就听到隔壁传来王富贵的鼾声——这家伙倒是睡得香。
闭上眼，萧凛回想今晚的事。
孙长老、噬星草、月见草、疯老头……百草峰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
三天后的月圆之夜，会很关键。
想着想着，他沉沉睡去。
接下来两天，萧凛白天跟着老陈学习金阳花的培育，晚上子时去悬崖帮疯老头温养月见草。月见草恢复得很快，第三天时，已经有三株完全转绿，叶脉中重新流淌起银白光晕。
老陈对他的进步很满意：“小子，你天生就是种药的料。金阳花的扦插成活率，普通弟子要练三个月才能到六成，你三天就七成了。”
萧凛谦虚几句，心里却清楚——这得益于“百草辨气术”。他能精准感知每一株幼苗的气机状态，知道什么时候浇水、什么时候遮阴、什么时候补充养分，自然成活率高。
王富贵那边也渐入佳境。老刘虽然嘴臭，但教得很认真，王富贵已经能独立管理一小片药圃了。青霖则在孙婆婆那里学采集和炮制，手法越来越娴熟。
一切看似平静。
但萧凛知道，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第三天傍晚，晚饭时，小铃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萧大哥，你们听说了吗？后山‘禁地’那边，昨晚有怪光。”
“禁地？”萧凛心中一动。
“嗯，就是北边那个山谷，立着‘闲人勿入’牌子的地方。”小铃铛压低声音，“我昨晚起夜时看到的，谷里有紫黑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还有……怪叫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哭。”
王富贵打了个寒颤：“不会闹鬼吧？”
“百草峰哪来的鬼？”青霖白了他一眼，“可能是某种夜行妖兽。”
“不是妖兽。”小铃铛摇头，“我爷爷说过，那山谷以前是‘星陨坑’，据说有陨星坠落在那里，所以土质特别，能种一些稀有灵药。但三十年前突然封了，说是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星陨坑、稀有灵药、三十年前封禁……
萧凛把这些信息记在心里。
晚饭后，他照例去悬崖。疯老头今晚特别兴奋：“月见草全活了！你看你看，这银光多漂亮！”
院子里，六盆月见草在月光下舒展着银白色的叶片，叶脉中的光晕如流水般缓缓流淌，美得不似凡物。
“今晚就是月圆。”疯老头收敛笑容，递给萧凛那枚赤焰符，“子时三刻，噬星草的气息会最强。你从后山禁地那边开始找——我怀疑，孙老头就把培育地藏在星陨坑里。”
萧凛接过符箓：“前辈不一起去？”
“我不能去。”疯老头苦笑，“孙老头在我身上下了追踪印记，只要我靠近星陨坑十里内，他立刻就会知道。但你不一样，你是新人，身上没有印记。”
他拍拍萧凛肩膀：“小心些。如果事不可为，保命要紧。”
萧凛点头，离开悬崖。
他没有立刻去后山，而是先回了趟木屋，把青霖和王富贵叫醒，简单说明了情况。
“太危险了！”王富贵直摇头，“那可是金丹长老的秘密基地！咱们去不是送死吗？”
“必须去。”青霖却很坚决，“这是扳倒孙长老的最好机会。萧凛，我跟你一起。”
“我也去！”王富贵见两人都去，咬牙道，“大不了……我给你们望风！”
萧凛想了想：“青霖跟我进去，富贵你在外面接应。如果听到动静，或者看到有人来，就用这个——”
他递给王富贵一枚传讯符：“捏碎它，我会知道。”
子时，三人悄悄离开住处，往后山摸去。
夜色中的百草峰很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声。月光很亮，把山路照得清清楚楚。
走了约莫两刻钟，前方出现一个山谷入口。谷口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刻着“禁地，擅入者废去修为”的字样，字迹猩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就、就是这儿？”王富贵声音发颤。
萧凛点头。他已经感应到了——谷内深处，确实有一股极其微弱、但令人很不舒服的气息。像是星力，但又腐败、阴冷，正是疯老头描述的“星力腐败”气息。
“富贵，你躲在那块大石后面。”萧凛指了指南边一块巨石，“青霖，我们进去。”
两人越过石碑，踏入山谷。
谷内比外面更暗，月光被高耸的岩壁遮挡，只能透进些许。地面坑坑洼洼，到处是焦黑的痕迹——果然是陨星坠落留下的。
越往深处走，那股腐败气息越浓。
走了约莫百丈，前方出现一个向下的洞口。洞口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还残留着淡淡的禁制波动——但已经被破坏了。
“有人比我们先来？”青霖低声道。
萧凛蹲下身，检查禁制碎片：“破坏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看来，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打噬星草的主意。”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警惕。
顺着洞口往下，是一条倾斜的甬道。甬道壁上嵌着发光的矿石，提供微弱照明。走了几十步后，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
洞穴中央，是一片约莫半亩大小的药田。田里种的，正是“噬星草”。
噬星草的形态很诡异：茎秆漆黑，叶片紫红，表面布满银白色的斑点，像凝固的星光。此刻在月圆之夜，那些斑点正一明一暗地闪烁，每次闪烁，都会从空气中抽取一丝星力，然后叶片就渗出暗紫色的汁液——那就是“噬星沙”的原料。
药田旁，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百草峰执事服饰的中年人，正是孙长老的心腹，李执事。另一个，则是萧凛的“熟人”——
幽影。
他竟然潜入星陨阁了！
“这批货成色不错。”幽影抓起一把噬星沙，在指尖捻了捻，“比上批纯度高了三成。孙长老果然守信。”
李执事赔笑：“孙长老说了，只要蚀魂教助他坐上峰主之位，以后每月供应翻倍。”
“放心，蚀魂教从不会让合作伙伴失望。”幽影收起噬星沙，“不过……我听说，最近百草峰来了几个外人？”
“是，柳随风塞过来的，一个叫萧凛的小子，还有他两个同伴。”李执事不屑道，“孙长老已经安排好了，等这批货运走，就找个由头把他们处理掉——就说他们擅闯禁地，被禁制反噬而死。”
暗处的萧凛眼神一冷。
青霖握紧了匕首。
幽影却笑了：“萧凛？巧了，蚀皇大人正好想‘见见’他。这人，留给我。”
“这……”
“放心，不会让你难做。”幽影淡淡道，“我会让他‘自然死亡’。”
就在这时，洞穴入口方向，突然传来王富贵的惊呼声——虽然很快被捂住，但在寂静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谁？！”李执事厉喝。
幽影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不用等以后了。”
他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跑！”萧凛拉着青霖，转身就往洞口冲！
但刚到洞口，一道暗影屏障升起，堵死了退路。
幽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面具后的眼睛盯着萧凛：
“又见面了，萧凛。”
“这次，你跑不掉了。”
萧凛握紧赤焰符，眼神决绝：
“跑不掉，那就不跑了。”
月圆之夜，地下洞穴。
一场恶战，即将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