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在这条路上讨生活的一些车夫,心肠可没他这么正。若是遇到落单的、看起来软弱可欺又有几个钱的客人,拉到荒僻无人的地段,谋财害命,然后将尸体往哪个山沟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这种事并非没有发生过。荒野,最能吞噬秘密,也最能释放人心底的恶念。
但老威特干了三十多年车夫,足迹几乎踏遍了帝国西部,却从未动过这种念头。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而是一种朴素的生存智慧。
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迟早要遭报应。不是被官方追查,就是被更恶的人黑吃黑,或者干脆在某个雨夜被冤魂索命,他听过不少这样的乡野传闻。
安安分分,凭手艺和力气吃饭,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夜里睡得安稳。这或许正是他能平平安安赶这么多年车,将儿子也带入行的“秘诀”。
老威特见过的人太多了。达官贵人、商贾走卒、冒险者、逃难者、骗子、真正的隐士……形形色色,他练就了一双不算锐利但足够沉静的眼睛。有时候,外表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就在昨天傍晚歇脚时,他去给车厢里的年轻人送水和干粮,无意中与对方的眼神对上了。那绝不是普通二十岁年轻人该有的眼神。
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与烦躁,也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茫然或紧张,那双眼睛平静得像秋日的深潭,清澈,却又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睿智与洞察力,仿佛能一眼看穿人心底的想法。
只那么一瞥,老威特心里就咯噔一下,连忙垂下眼皮,恭敬地放下东西退开。
自那以后,他心中那点因对方年轻文弱而生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些许随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位客人,绝非常人。
因此,每次停车休息、喂马、打水的时候,他都不止一次地将儿子拉到远离马车的地方,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地告诫:“小子,给我听好了,对后面那位客人,一定要恭敬!该做的事做好,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把你那点好奇心给我收起来!记住,我们是车夫,只负责把人平安送到地方,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小威特年轻,虽然继承了父亲的谨慎,但对父亲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那客人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嘛。但他自小听话,尤其是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知道必然有道理,便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了。
只是,年轻人的好奇心终究难以完全压制。一路上,他总忍不住借着递东西、调整车篷、或者假装看风景的机会,偷偷打量车厢里的年轻人。
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看书或闭目养神,动作总是从容不迫,甚至在这颠簸的路上,他翻书的手都稳得出奇。偶尔风吹起帘子,能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平静无波,仿佛周遭荒芜的景色和潜在的危险,都与他无关。
这种异乎寻常的镇定,看久了,小威特心里也慢慢生出一丝敬畏,似乎有点明白父亲的叮嘱了。在这不太平的世道,能如此安然独行的人,要么是无知者无畏的傻瓜,要么……就是真有倚仗的“狠角色”。显然,他们的客人不属于前者。
珈蓝自然察觉到了那个年轻车夫小威特时不时投来的、带着好奇与探究的目光,也听到了老威特在休息时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告诫儿子的那些话。他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便不再理会。
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自有他们一套在夹缝中求生存、辨风险的智慧。老威特的谨慎与告诫,既是对他自身阅历的自信,也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朴素敬畏。这份审慎,或许正是他们父子能在这条不太平的线上安稳行走至今的原因之一。
从翡翠高塔到艾瑟城,直线距离超过三百公里。这段路程对于能够御空飞行的大法师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尚未突破那个关隘的珈蓝而言,持续长距离飞行所消耗的魔力是难以承受的。因此,雇佣可靠的马车,以相对稳妥和节省精力的方式赶路,是最为实际的选择。好在三个月的任务时限给了他一定的缓冲,无需日夜兼程地冒险。
此刻,那五十套由高塔精心打造的符文武器,正安然存放在他手边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深灰色行囊里。这行囊本身就是一件特制的魔法装备,内部运用了稳定的空间拓展技术,容量远大于外表。
空间装备无法嵌套存放,所以他无法将其收入自己的空间戒指,只能随身携带。不过,得益于出色的空间压缩与重量抵消符文,这行囊拎在手中并不沉重,体积也比较小,毫不显眼。
按照目前马车的行进速度,预计还要两三天左右才能抵达艾瑟城外围。珈蓝并未浪费这旅途中的时间。大部分时候,他都安静地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里,手中捧着那本《艾尔德里奇手札》,心神沉浸在古代法术书制作的奥妙之中。
只有在必要的进食、饮水和短暂休息时,他才会简短地下车活动一下,呼吸几口荒野清冷的空气,随后很快便回到车厢,继续他的研读。这种几乎足不出车的专注,也让老威特父子更加确信这位客人非同寻常,寻常的旅人,是很难在这样漫长枯燥、且环境不佳的旅程中保持如此长时间静心阅读的。
日头逐渐西斜,黄昏的暖光给起伏的丘陵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缘,拉长了马车的影子。旷野的风变得有些凉意。
就在这傍晚时分,一直沉浸在书页间的珈蓝,眉头忽然不易察觉地蹙起。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车厢简陋的木板和后方的布帘,投向了马车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