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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 > 玄幻魔法 > 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 > 第5章 番外5:铁砧与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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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普尔周围的平静,如果那能被称之为平静的话,是短暂且充满欺骗性的。它更像风暴来临前,空气凝固、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然后,风暴来了。

那不是自然的风暴,而是钢铁与火焰的风暴。

先是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滚雷般的闷响,那是德军炮群开始射击的征兆。紧接着,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瞬息间便充斥了整个天地。第一发炮弹落在维修坑前方几百米的开阔地上,炸起冲天的泥浪。然后是第二发,第三发……很快,整个战线,从伊普尔城镇边缘到他们所在的后方区域,都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所淹没。

重炮轰击。持续数小时的重炮轰击。

大地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得了无法遏制的疟疾。爱丽丝和维修队的所有人早已蜷缩在维修坑相对最坚固的角落,紧贴着冰冷的沙袋墙和同样冰冷的蒸汽骑士履带。每一次炮弹落下,都像一柄巨锤狠狠砸在胸口,让人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空气在爆炸的冲击波下剧烈震荡,耳朵里除了持续的、高频率的嗡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泥土、碎石、夹杂着弹片,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砸在沙袋上、遮棚的防雨布上,以及蒸汽骑士的装甲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遮棚在剧烈摇晃,雨水混着震落的泥土从缝隙中洒下。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爆炸的火光与飞扬的泥浆混合的昏黄;只剩下一种感觉——无休止的、毁灭性的震动;只剩下一种气味——刺鼻的硝烟、潮湿的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翻搅起来的大地的腥味。

爱丽丝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不是第一次经历炮击,但如此猛烈、如此持久的轰击,仍然超出了她的承受极限。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个人渺小得如同暴风雨中的蚂蚁,生死完全由概率决定。

就在炮击进行到最猛烈的时候,灾难发生了。

维修队里一个叫珀金斯的年轻小伙子,大概是被近处一声特别巨大的爆炸吓坏了,猛地从蜷缩的位置跳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往更深处躲。黑暗中,泥泞湿滑,他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倒下的方向,正是之前那台停放在维修坑边缘、腿部深陷泥沼的蒸汽骑士旁边。那里因为蒸汽骑士的重量和连日雨水,形成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积满浑浊泥水的深坑。

“珀金斯!”有人惊呼。

但一切都太快了。珀金斯仰面摔进那个水坑里,水花四溅。坑的深度超出了预期,浑浊的泥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泥浆灌进了他的口鼻。

“抓住他!”

离得最近的老约翰和爱丽丝立刻扑了过去。老约翰趴在泥泞的边缘,奋力伸出手想去抓珀金斯挥舞的手臂。爱丽丝也赶紧抓住老约翰的腰带,防止他被拖下去。

坑壁的泥土因为饱含水分,湿滑得如同涂抹了油脂。珀金斯越是挣扎,下沉得越快。泥浆似乎有着可怕的吸力。老约翰的手指几次擦过珀金斯的手腕,但都因为湿滑和对方的慌乱而无法抓牢。

“别乱动!珀金斯!抓住我的手!”老约翰声嘶力竭地喊着。

但恐惧已经彻底控制了珀金斯。他呛了几口泥水,咳嗽着,挣扎得更厉害了。他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结局竟然是这样——不是死于敌人的枪弹,而是淹死在自己阵地后方的一个泥水坑里。

又一次挣扎中,老约翰几乎半个身子都被拖了下去,爱丽丝拼尽全力才把他拽住。湿滑的泥土让施救变得极其危险。

短短几十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珀金斯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拍打水面的手臂无力地沉入浑浊的泥水中。最后,只剩下几个气泡从水面冒出,然后,一切归于平静。泥水坑表面只剩下一圈圈慢慢扩散的涟漪,很快也消失了。

炮击还在继续,爆炸声震耳欲聋。但维修坑的这个角落,却陷入了一种死寂。老约翰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着气,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浆,眼神空洞。爱丽丝也浑身脱力,跪倒在地,看着那个吞噬了珀金斯的水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其他队员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悲戚。

一个活生生的人,几分钟前还和他们一起蜷缩着躲避炮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这冰冷的泥浆之下。这种死亡方式,比被弹片直接击中更让人感到荒谬和难以接受。

炮击终于逐渐停歇,如同它来时一样,由密转疏,最终只剩下零星的炮弹落在远处。阵地上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耳朵里的嗡鸣声久久不散。前线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步兵们的攻击开始了。但维修坑里的人们,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们设法用绳索和钩子,花了很大力气,才将珀金斯已经僵硬的尸体从泥坑里拖了出来。他浑身裹满泥浆,面目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没有时间举行仪式,他们只能在维修坑附近找了一处相对干燥点的地方,草草挖了个浅坑,将他埋葬。没有墓碑,只有一个简单的木牌,用刀刻上了他的名字和部队编号。

悲伤和压抑的气氛笼罩着维修队。直到傍晚时分,前线的枪声渐渐平息,攻击似乎告一段落。这时,一台隶属于其他单位的蒸汽骑士,拖着沉重的步伐,歪歪斜斜地回到了维修区域。它看起来惨不忍睹,左侧身躯布满了弹痕和凹坑,右侧腿部关节处的装甲板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扭曲的金属结构。最严重的是,支撑整条腿的核心承重轴承明显被弹片或冲击波炸弯了,导致这条腿无法正常承重和活动,行走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驾驶舱盖打开,驾驶员脸色苍白地爬出来,简单交代了几句遭遇敌军的情况,便疲惫地走向休息处。

维修队的任务来了。爱丽丝和老约翰等人围了上去。检查后发现,问题正如所见,那根粗壮的合金轴承弯了。麻烦的是,这种型号的轴承是备件里最紧缺的几种之一,他们手头根本没有存货。申请后方补给,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而这台蒸汽骑士必须尽快恢复战斗力。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凝重。没有备件,难道就让这台宝贵的战争机器瘫痪在这里?

一直沉默寡言的老约翰,盯着那根弯曲的轴承看了半晌,突然转身走向工具堆。他挑了一把最沉重的大锤,那锤头比人的脑袋还大,木柄因为常年的使用被手掌磨得光滑。

“让开点。”老约翰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老约翰走到那台受损的蒸汽骑士旁边,深吸一口气,抡起了沉重的大锤。

“铛——!”

一声巨大的、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火星四溅。老约翰的手臂显然被反震得发麻,但他毫不停歇,调整了一下角度,再次抡锤。

“铛——!铛——!铛——!”

他像铁匠铺里的老师傅一样,一锤又一锤,精准而有力地砸在那根弯曲的轴承上。每一下撞击,都让庞大的蒸汽骑士机身微微颤抖,发出呻吟般的金属噪音。爱丽丝和其他人屏住呼吸看着,这粗暴的方法超出了任何维修手册的指导。

汗水从老约翰的额头上渗出,混合着之前的泥浆流下。他砸了十几下,停下来,用满是油污的手摸了摸轴承的弯曲处,眯着眼看了看。

“还差一点。”他喘着气说。

接着又是几下重锤。终于,他放下大锤,再次仔细检查。

“好了,”他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把脸,脸上竟然露出一丝难得的、近乎扭曲的笑容,他看着那根被强行“矫正”回来的轴承,对着蒸汽骑士庞大的身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嘿,大块头,感觉怎么样?这下够直了吧?要我说,你在战场上,挨了炮轰还能让我这么敲打,质量算是不错了,简直能当这东西的质检员了!”

这粗鲁、不合时宜,甚至带着点残忍的玩笑,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维修坑里积郁已久的沉重气氛。先是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压抑许久后释放的大笑。笑声在泥泞的维修坑里回荡,有些嘶哑,有些疯狂,却真实地驱散了部分死亡的阴影。

爱丽丝也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她看着那根被大锤硬生生砸回原样的轴承,看着老约翰疲惫却带着一丝得意的脸,看着周围同伴们劫后余生般的笑容,心里明白,这不是对珀金斯的不敬,也不是对战争残酷的麻木。这只是他们这些深陷泥潭的人,在面对无休止的死亡和荒谬时,唯一能做出的、脆弱的抵抗——用一丝粗砺的幽默,提醒自己还活着,还能苦中作乐,还能继续把这该死的、荒诞的仗打下去。

质检员?在这人间地狱里,能活过今天,本身就是最苛刻的质量检验了。笑声渐渐平息,但一种奇异的、坚韧的东西,似乎在这泥泞的坑底悄悄滋生出来。他们开始着手修复轴承周围的装甲,为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风暴做准备。而远方,伊普尔的天空依旧阴沉,炮声零星响起,仿佛永不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