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将所有掩饰和伪装都剥离得干干净净。
李宝英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执拗和不加掩饰的脆弱。
“前辈,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粉丝?”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向了宴清一直以来精心维护的那层坚冰。
宴清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酒精而双颊绯红,却异常执着的女孩,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的棘手。
这只小白兔,终于要露出爪牙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脸上的营业式笑容依旧完美。
“宝英xi,你喝多了。我让助理送你回去。”
他避开了那个问题,试图用前辈的关怀和身份的距离,将这即将越界的试探推回去。
“不!”李宝英却上前一步,重新拉近了距离,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回答我,前辈!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会给你送咖啡,给你挑葱花,让你觉得很有趣的粉丝,对吗?”
她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宴清维持着脸上的平和,但内心已经开始计算得失。
【宿主,情况不妙!启动一级戒备!该粉丝情绪波动剧烈,有失控风险!建议立刻物理隔离!】
系统的警告声在脑海里疯狂作响。
宴清当然清楚。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好奇视线。
在停车场这种半公开的场合,和女主角拉拉扯扯,一旦被拍到,明天头条就有了。
“李宝英xi。”他加重了些许称呼里的疏离感,“拍摄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不是K和cream。注意你的言行。”
这句话,比任何解释都更伤人。
它清晰地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戏是戏,你是你。
李宝英怔住了,那双蓄满了水汽的眼睛,终于有泪珠滚落下来。
她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踉跄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自己走向了马路边。
宴清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并没有获胜的快感,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让自己的助理跟了上去,确保她安全上了出租车,这才坐上自己的保姆车。
“麻烦。”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
……
这样的攻防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剧组真正杀青的这天。
《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正式杀青。
杀青宴设在首尔一家高级的韩式餐厅,包下了整个三楼。
气氛热烈而喧嚣。
作为投资人兼制作人,宴清自然是全场的焦点。导演、制片、发行方,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敬酒,说着恭维和感谢的话。
宴清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酒杯里的烧酒多数时候只是沾了沾唇,偶尔实在推不过,也只是一饮而尽半杯。
他的视线,偶尔会扫过角落里的那一桌。
李宝英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连衣裙,但人却显得很沉默。
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烧酒,旁边她的经纪人几次想拦,都被她推开了。
她喝得又快又猛,仿佛那不是辛辣的酒,而是解渴的白水。
宴清收回视线,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她喝醉与否,与他何干?
宴会逐渐进入尾声,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开始离场。
元泰渊导演喝得满脸通红,拍着宴清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着电影上映后要如何如何。
送走了最后一批人,喧闹的包厢终于安静下来。
宴清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准备离开。
可当他转过身时,却发现角落的桌边,还趴着一个人。
是李宝英。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周围空无一人,连她的经纪人和助理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宴清皱了皱眉。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李宝英xi?”
没有反应。
看来是彻底醉死过去了。
宴清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翻盖手机,准备翻找她经纪人的电话。
就在他准备拨号的瞬间,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精准地按住了他的翻盖,将手机“啪”的一声合上了。
宴清一顿,转头看去。
原本趴着不省人事的李宝英,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正用一双通红的、迷离的眼睛看着他。
“宝英,你醒了?”宴清准备抽出被她按住手机的手,“你等一下,我这就叫你的助理过来送你回家。”
然而,李宝英却死死按着不放。
她满脸醉气,嘴里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却让宴清的动作停住了。
“K……”
她叫的不是宴清。
“K!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仰着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他按着手机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宴清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猛地一抽。
入戏太深了。
这个傻姑娘,到现在还没从cream的角色里走出来。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刚刚结束了最后一场戏的拍摄,那份属于K的,爱而不得、至死不渝的悲伤,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底,没有完全散去。
他想起了电影的剧情,想起了K最后独自一人在更衣间里,看着他和cream的婚纱照片,自己却只能慢慢走向死亡的悲伤。
那份巨大的遗憾和悲恸,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宿主!理智!她是粉丝!她是李宝英!不是cream!】
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但这一次,宴清选择了无视。
他鬼使神差地,在李宝英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像电影里K无数次想做却又克制着没有做的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动作很轻柔。
“傻瓜。”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触动。
“我一直在你身边,哪里也没有离开。”
醉醺醺的李宝英,在朦胧的泪光中,仿佛真的看到了K就坐在自己身边,用那种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混着泪水,又哭又笑,像个得到了糖果却又怕失去的孩子。
她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她静静地拥着他,在他的怀里,安心地睡着了。
宴清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闻着她身上浓烈的酒气和淡淡的体香,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这个情况,再打电话给她的助理,似乎怎么解释都不太合适。
他叹了口气,只能认命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餐厅,乘着电梯带她到了他的套房。
总统套房。
宴清将李宝英放在了客房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替她脱掉了高跟鞋,又拉过被子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手腕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
他回头,看到李宝英依旧闭着眼,似乎还在沉睡,但抓着他的手却用尽了力气,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怕一放开,K就真的消失了。
宴清试图挣脱了一下,却发现她抓得更紧了。
他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那份属于K的悲伤和心疼,再次涌了上来。
那个悲伤的故事,那份至死不渝的爱恋。
最终,他放弃了挣扎。
他搬了张椅子,就那样坐在床边,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静静地陪着她。
夜深人静,酒精的后劲也慢慢涌了上来,宴清靠在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
一阵微痒的感觉从鼻尖传来,宴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猛地从睡梦里苏醒。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笑意的清纯脸蛋。
罪魁祸首李宝英,手里正捏着一缕自己的长发,很显然,刚刚就是她用头发把他弄醒的。
“早上好!”她笑得像只偷吃了腥的猫。
宴清晃了晃因为睡姿不当而僵硬的脖子,既然她已经醒了,那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
他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好好洗个澡,睡个回笼觉。
在椅子上睡了一夜,骨头都快散架了。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身后一股力量传来,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刚刚脸上还挂着的笑容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哀求。
“K,能爱我一次嘛?”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衫。
“给这个悲伤的故事一个完美的结局!”
如果她叫的是“宴清”。
宴清会毫不犹豫地,用最冷酷的方式掰开她的手,然后告诉她,别做梦了。
但她叫的是“K”。
那个爱了cream一生,却到死都没有得到过她的男人。
那个为了她的幸福,亲手将她推向别人的男人。
那份意难平,那份刻骨铭心的遗憾,在这一刻,冲破了宴清所有的理智和原则。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