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清辞怔住了。
那声“求而不得”,莫名的拨动了他的心。
“陛下……”
“别说话,听朕说完。”晏北玄抬手,制止了他,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朕知道,你不喜欢朕。你怕朕,甚至……恨朕,你想离朕越远越好。”
“从前,是朕不对。”
他转过身,那双凤眸在烛火下燃烧着一种病态而炽热的光,死死地锁住戚清辞。
“可朕偏偏,就是喜欢看你这副样子。”
“朕喜欢看你在朕面前伪装乖巧,喜欢听你在心里肆无忌惮地骂朕,更喜欢看你……每次想逃又被朕抓回来时,那又气又怕,眼角泛红的模样。”
戚清辞心中刚刚因为晏北玄主动道歉生起的波澜马上恢复平静,他就知道。
【神经病吧?!】
【而且病得不轻!得送去安定医院挂个专家号!得做个脑部ct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病变!】
晏北玄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对着戚清辞在进行一场艰难的自我剖白,“朕也知道,长此以往,你只会越来越恨朕,将自己包裹得更紧。”
“可朕……就是控制不住。”他一步步走回戚清辞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戚清辞震惊到瞳孔放大的举动。
他蹲了下来,让自己与坐在软榻上的戚清辞平视。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眼中竟满是迷茫与无助,像个在浓雾中迷路的孩子,固执地抓着眼前唯一的光。
“你说,朕该怎么办?”
戚清辞彻底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
晏北玄从来不是会示弱的人,可现在,他眼中的挣扎是如此真实,让戚清辞无法移开视线。
“陛下……您、您别这样。”戚清辞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想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您是天子,富有四海,何必……何必为了臣一个人,如此纠结?”
“因为朕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磕头谢恩的傀儡。”晏北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朕想要的,是你,戚清辞,是你这个鲜活的、会笑会闹、会在心里骂朕是狗皇帝的灵魂,心甘情愿地……留在朕身边。”
戚清辞忽然想起兄长说的话——晏北玄要的,就是他。
不是镇国将军府那个用来联姻的二公子,不是朝堂上那个战战兢兢的替身,而是他。
“陛下,臣……”
“你不用急着回答。”晏北玄站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觉,“朕给你时间。”
他走到床边,背对着戚清辞。
“今晚你就睡这,朕不会碰你。”
戚清辞刚松下的一口气还没吐完,就听见晏北玄又补了一句。
“但是,从明天开始,朕会让你一点一点明白,留在朕身边,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声音志在必得,又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戚清辞心里刚熄灭的警报再次拉响。
【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戚清辞你要清醒点,坚决不能被敌人的糖衣炮弹给迷惑了!】
第二天一早,戚清辞是在小德子谄媚到有些夸张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戚大人,我的戚小祖宗,快醒醒,陛下让您去御花园呢,天大的惊喜等着您呐!”
戚清辞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生无可恋从软榻上爬起来。
“大清早的,去御花园作甚?赏花还是除草?”
“哎哟,您去了就知道了!”小德子笑得神秘兮兮,脸上褶子都出来了,“保证您喜欢!”
戚清辞看的心里直发毛,但皇命难违,只能在一众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结果,当他踏入那片曾经一步一景,雅致清幽的御花园时,他彻底傻眼了。
原本种满奇花异草、摆着名贵盆景的地方,被改造成了一个画风极其诡异的儿童乐园?
一座用上好金丝楠木打造、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秋千架,一座用花梨木抛光得油光锃亮、滑道上还铺着软毯的崭新滑梯,还有一个……还有一个铺满了洁白细腻、宛如雪粒的沙坑。
最离谱的是,沙坑旁边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堆用象牙和碧玉雕琢而成、颜色鲜艳的小桶和小铲子。
“这……”戚清辞的嘴角疯狂抽搐,“小德子,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没睡醒?陛下这是……何意啊?”
“陛下说,您在宫里待着想必烦闷,特地命人连夜为您搭建了这些。”小德子笑眯眯地躬身道,语气里的与有荣焉几乎要溢出来,“您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陛下吩咐了,今天,您就是这儿独一无二的主角。”
戚清辞:“……”
【我信你个鬼!主角?去精神病院当主角吗?】
【这狗皇帝是不是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我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人,你让我玩这个?】
【还滑梯?还沙坑?用金丝楠木和象牙?暴殄天物!败家子!】
【他怎么不干脆给我搭个蹦蹦床,再请两个摇摇车师傅在旁边唱“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之际,晏北玄从不远处的月亮门后走了出来。他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便于活动的玄色常服,看着戚清辞那副呆若木鸡,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紧绷了一夜的唇角,终于忍不住勾起极浅的笑意。
“怎么样,喜欢吗?”
戚清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臣……臣受宠若惊,非、非常喜欢。”
“喜欢就好。”晏北玄走到他身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幼时体弱,常年待在府中养病,几乎没怎么出去玩过。朕想,既然你如今必须留在宫里,那朕……就把你缺失的那些童年,一样一样,都给你补上。”
“至于这些,不知道能和你曾经说过的有几分相似?”
戚清辞愣住了。
他没想到,晏北玄竟然会去查这些,会记得这些。
秋千和沙滩他有说过吗?
“朕知道,你想要的是宫墙外的自由。”晏北玄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但朕……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所以,朕只能用这种……朕唯一能想到的,用最笨拙的方式,试着让你在宫里,也能过得开心一点。”
戚清辞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这人……是真有病还是在演戏?】
【怎么突然就转型成善解人意的暖男了?这人设转变得比翻书还快!昨天还疯批,今天就爹系了?】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绝对是糖衣炮弹!想用小恩小惠腐蚀我革命的意志!我绝不上当!】
晏北玄听着他心里一波三折以及坚决不信的警惕,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到底要朕怎么样,才肯信朕一次?
“去玩吧。”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戚清辞的胳膊,示意他放轻松,“朕在这里陪你。”
戚清辞的目光在华丽的秋千和光滑的滑梯上游移了一圈,最后,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那个看起来最幼稚,也最没技术含量的沙坑。
算了,来都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沙子总比对着那张死人脸强。
他认命地在沙坑边蹲下,拿起一把碧玉小铲子,触手冰凉润滑,他开始漫无目的地挖沙。
没一会儿,他竟也玩得投入了,开始不停的刨坑。
晏北玄就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阳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跳跃成一点点碎金。那张总是带着警惕和假笑的脸上,此刻竟流露出一丝孩童般的认真。
晏北下凤眸里,风暴与挣扎都已退去,只剩下了一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温柔的海洋。
这才是戚清辞该有的样子。
不是那个在朝堂上战战兢兢的替身,也不是那个在他面前如履薄冰的囚徒。
而是一个普通的、会为了一堆沙子而暂时忘却烦恼的少年。
“陛下,您也来玩啊。”戚清辞忽然抬头,或许是阳光正好,或许是气氛使然,他竟冲他笑了笑,眼眸弯成了月牙,主动发出了邀约。
晏北玄心头一滞,然后走到他身边,撩起衣袍,也跟着蹲下身。
“朕不会。”他看着那堆沙子,有些无措。他的人生里只有权谋、杀伐与帝王之术,从未有过这些。
“我教你。”戚清辞把另一把象牙铲子塞到他手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先挖一个坑,然后把沙子堆成这样,拍结实了……”
两人就这么蹲在沙坑边,一个兴致勃勃地教,一个笨手笨脚地学,画面意外地和谐。
萧烈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后,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是懵的。
那个杀伐果断、动辄就要砍人脑袋、连批阅奏折时都冷着脸的陛下,居然……在玩沙子?还因为把坑洞弄塌了,被戚大人拍了一下手背?而陛下非但没生气,嘴角好像还……还往上翘了翘?
这世界是不是疯了?还是我疯了?!
玩了一上午,戚清辞终于累了。
他坐在秋千上,轻轻晃着两条腿,看着天上的云发呆。
“好玩吗?”晏北玄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极轻柔的力道推着秋千,让它平稳地起落。
“……还行。”戚清辞老实回答。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忘了这是皇宫,忘了眼前人的身份。
“那以后,朕每天都陪你来玩。”
戚清辞回头看他,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暴君。他眼中的神色很复杂。
“陛下,您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强扭瓜的瓜不甜。
晏北玄停下动作,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
“朕想让你明白,留在朕身边,不一定是坏事。”
“朕也可以给你自由,给你快乐,给你想要的一切。”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只要你愿意留下。”
戚清辞沉默了。
他知道,这是晏北玄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收买他,诱捕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方眼中那份不加掩饰的笨拙和期盼,他心里的抗拒没那么强烈了。
这糖衣之下,似乎……真的藏着一颗真心。
“陛下。”他低声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是。”晏北玄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仿佛等待这个问题已久,“朕承认,是在投机取巧。”
“可朕想要你,想要你的心,想要你真心实意地对朕笑,留在朕身边。”
戚清辞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可臣……配不上陛下。”他慌乱地垂下头,说出了一句最常见的推脱之词。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晏北玄再次蹲下身,与坐在秋千上的他平视,然后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看着朕,戚清辞。”
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戚清辞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朕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全天下,只有你配得上。”
戚清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不去看他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
晏北玄也不逼他,只是站起身,顺势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慢慢来,朕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朕会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