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小风那三句“微末小事”，如同三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其中分量就越是沉甸甸的。
SIG博览会“山水”之作，早已在国内厨界传为佳话，那是真正将中华美学融入烹饪的惊世之作；北欧之行，更是打通了东西方美食交流的桥梁，连五味盟中一些闭关多年的老人都曾有所耳闻；至于省城那一战——虽然细节被双方有意淡化，但“火爷”败退的消息，在特定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
陆鼎天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那双被挤成细缝的眼睛里，寒光乍现。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玉扳指与木椅扶手摩擦，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好，好一个‘微末小事’。”陆鼎天忽然抚掌大笑，笑声洪亮却无丝毫暖意，“林小友果然少年英才，经历非凡。倒是陆某孤陋寡闻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毒蛇般缠上林小风：“不过，林小友提到的这些……似乎都是在盟外之事。我五味盟千年传承，规矩森严，看重的是对盟内技艺的领悟、对五味真谛的传承。不知林小友入盟以来，可曾系统地修习过本盟核心典籍？可曾通过‘五味试炼’？又可曾为盟内培养过新一代弟子？”
这一招更为阴险。陆鼎天避实就虚，不再纠缠“资历”，转而质疑林小风对五味盟“核心传承”的掌握程度。这是在挖根——你外面再风光，在我五味盟体系内，依然是“野路子”。
古长老正要反驳，林小风却已开口。
“陆长老问得好。”林小风不疾不徐，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边缘已摩挲得发亮的线装册子，封皮上赫然是《五味基础精要》几个朴拙的字。“入盟以来，得古老悉心指点，此书已翻阅百遍。其中‘味性相生相克图’、‘火候七十二微妙辨’，晚辈略有心得。至于‘五味试炼’——”他抬眼，目光清澈，“古老曾言，晚辈所作‘山水’，其中味韵层次之构建，暗合‘试炼’中‘五味调和，生生不息’之要旨，可视作以作品代试炼。若盟规必须走形式，晚辈随时可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培育弟子……晚辈不才，身边这位助手小刘，随我时日虽短，如今已可独立掌勺宴席，于火候与调味时机把握上，已摸到门径。若这算不得培育，那便是在下误解了‘培育’之意。”
小刘闻言，挺直了背脊，脸上因激动而泛红。
林小风每一句都落在实处，不卑不亢，既有对传承的尊重（翻阅典籍百遍），又有实际的成果（作品暗合要旨、助手成长），更留有余地（愿补形式）。他再次将陆鼎天虚无的指责，化解于无形。
“巧言令色！”陆鼎天身边，一个三角眼、颧骨高耸的中年人忍不住拍案而起，他是陆鼎天一系的得力干将，姓屠，人称“屠夫”，并非指其职业，而是形容其烹饪风格与性格皆凶狠霸道。“老祖宗的试炼，是你说代就代，说补就补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通过正式试炼，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屠师傅此言差矣。”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众人看去，却是坐在大殿角落一位一直沉默寡言、身着素色布衣的女子。她约莫三十许人，面容清秀，眼神却极为沉静。“据我所知，盟史有载，第七代‘慧心长老’入盟前已是名动江南的糕点大师，其入盟资格，便是以一套‘四季花糕’破格认定，并未经过当时的‘百味阵’试炼。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真有绝世之才，循古而不泥古，方是兴盟之道。”
这女子一开口，不少人露出讶色。她是“素手”苏晴，师承另一位中立派长老，擅长素斋与药膳，在年轻一代中声望颇高，向来低调，没想到今日会为林小风说话。
陆鼎天狠狠瞪了屠夫一眼，怪他多嘴反而引出了支持者。他阴冷地扫过苏晴，最终目光回到林小风身上，忽地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却满是寒意。
“苏大家博闻强识，陆某佩服。也罢，既然几位长老已裁定林小友有参赛资格，陆某也不再纠缠于此。”他看似退让，话里的刺却一根没少，“只是提醒林小友，这‘天下第一味’的擂台，比的不仅仅是过往虚名，更是真刀真枪的厨艺、对食材极致的理解、临场应变的心性，还有……扛得住这谷中‘风云’的能耐。望你好自为之，莫要一时风光，却折了根本，那才是可惜。”
赤裸裸的威胁，夹杂着诅咒。
大殿内温度骤降。所有人都听出了陆鼎天话里的杀机。这“风云”，既指比赛压力，更指这暗流汹涌的局势。
“不劳陆长老挂心。”林小风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如深潭，“厨艺之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晚辈前来，只为与天下高手切磋印证，求个心安理得，技艺精进。至于其他——”他微微一顿，语气依旧平和，却莫名带上了一股山岳般的坚定，“该来的，总会来。晚辈接着便是。”
“好！好一个‘接着便是’！”主持长老中，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五味盟中掌管刑名规矩的“铁面长老”严松，抚须喝道，声如洪钟，“既然资格已明，便无需多言！林小风参赛资格，就此定论，任何人不得再议！若有异议，便是质疑老夫与诸位主持长老的眼力！”
严松素以刚正不阿着称，他的话，极具分量。陆鼎天再不甘，也只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但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满溢出来。
严松环视全场，目光严厉：“‘天下第一味’，旨在切磋技艺，选拔贤能，壮我盟声威！望诸位谨记初心，将心思用在精研厨艺之上！若有人心怀叵测，意图以盘外招干扰大赛，休怪老夫铁面无情，按盟规严惩不贷！”
这番警告，既是说给所有人听，更是说给陆鼎天听。
筹备会接下来的流程，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继续进行。规则讲解、赛程安排、场地划分……林小风认真听着，但能感觉到，来自陆鼎天一系方向，那如芒在背的注视始终未曾离开。
散会时，人群如潮水般涌出五味堂。不少人经过林小风身边时，目光复杂。有钦佩的，有好奇的，有漠然的，也有依旧带着敌意的。
古长老走到林小风身边，低声道：“小风，今日应对得极好。但陆鼎天此人，睚眦必报，你当众折他面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大赛之中，务必万分小心，从食材、器具、灶台到助手，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
“古老放心，我明白。”林小风点头。他经历过省城暗算，自然知道这类人的手段。
“林先生。”素手苏晴缓步走近，对林小风和古长老微微一礼，“先生方才所言，深合厨道本心。苏晴敬佩。大赛之中，若需帮忙鉴别药材、食材性味，可来‘清韵斋’寻我。”她递过一枚素雅的木制小签，上面刻着一片竹叶。
“多谢苏大家。”林小风郑重接过。他知道，这不仅是善意的表示，在敌我分明的此刻，更是一种难得的支持。
“哼，惺惺作态！”一声冷哼传来，只见那屠夫带着几个跟班，故意从旁边撞过，眼神凶狠地刮过林小风和小刘。小刘被撞得一个趔趄，怒目而视，却被林小风轻轻按住肩膀。
陆鼎天在众人的簇拥下，最后走出大殿。经过林小风身边时，他脚步微顿，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阴恻恻地道：“小子，这味隐谷，山高林密，溪涧险峻，奇花异草虽多，毒虫瘴气也不少。走路……可要当心脚下，看清楚再下嘴。别一不小心，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那可就……没有下次了。”
说完，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扬长而去。
薇薇安眼神冰冷，手已下意识地摸向随身的小包——那里面有一些她自制的、用于防身和侦查的小工具。李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林小风望着陆鼎天肥胖却气势逼人的背影消失在云雾缭绕的谷道尽头，面色沉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隐藏在川蜀群山深处的桃源圣地，此刻已被无形的硝烟笼罩。天下第一味的争夺尚未开始，但另一场关乎生死、荣辱、信念的暗战，已然在这弥漫着复杂香气的空气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走吧。”林小风收回目光，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回去准备。真正的较量，要开始了。”
山谷上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厚厚的云层，阳光被遮挡，谷内光线暗淡下来。远处隐隐传来闷雷的声响。
风暴，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