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县,巡阅使衙门。
后堂里早已是一片乌烟瘴气,酒气熏天。
新任的巡阅使马大帅,正袒露着长满黑毛的胸膛,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大榻上。
他满脸横肉,手里抓着一只油腻腻的烧鸡腿,左拥右抱,怀里搂着两个刚纳不久的小妾,正喝得醉眼迷离。
“大帅,您再喝一杯嘛~”
“大帅,这鸡腿香不香?有人家香吗?”
娇滴滴的声音听得马大帅骨头都酥了,他把那张油嘴往小妾脸上胡乱一蹭,哈哈大笑:
“香!都香!今儿个老子高兴!
海沙帮那帮孙子懂事,这月的孝敬足足多送了两成!
等过阵子把那个叫封大脚的私盐贩子彻底摁死,这东海县的盐利,就全是咱们的了!”
正当他上下其手、准备在饭桌上就上演一出活春宫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大帅!出事了!”
一个副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马大帅兴致被打断,恼怒地把鸡骨头往地上一扔,骂道:“慌什么丧!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
没看见老子正忙着吗?”
“大帅,真出事了!”
副官擦了擦汗,急促地说道,“就在刚才,城门口闯进来一队人马!
那阵仗太吓人了!
十辆跟房子一样大的大卡车,前面还有辆乌漆嘛黑的小轿车,看着比省督军坐的还气派!”
“什么?”马大帅愣了一下,酒醒了三分,“哪路神仙?过江龙?”
“不知道啊!他们也没递拜帖,直接就冲进城了!”副官咽了口唾沫。
“最吓人的是,那车上全是洋人兵!
一个个长得跟熊瞎子似的,背着长枪,把咱们守门的兄弟都给吓尿了!
现在他们把春风楼给包下来了,把里面的客人都赶出来了!”
“洋人兵?”
马大帅眯起了那双绿豆眼,推开怀里的小妾,坐直了身子,“哪里来的洋人?领头的是谁?”
“打听清楚了!”副官连忙说道。
“领头的不是洋人,是个年轻的中国人!穿得挺阔气,那些洋人都管他叫老板!”
“中国人?”
听到这三个字,马大帅原本还有些悬着的心,瞬间“吧唧”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他的脸上浮现出极为不屑的嘲讽笑容。
“嗤——!老子当是什么大人物呢!”
马大帅重新躺回榻上,拿起酒壶灌了一口,一脸的嗤之以鼻。
“搞了半天,是个装大尾巴狼的土财主啊!”
旁边的小妾玉芬是个有眼力见的,一边给马大帅捶腿,一边好奇地问道:“大帅,这话怎么说?人家可是带着洋人兵呢,看着挺厉害的呀。”
“厉害个屁!”
马大帅冷笑一声,那是相当自信,“你们是没见过世面!老子当年给张大帅当马弁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
“那帮洋鬼子,分三六九等!
真正厉害的英美法洋大爷,那是眼高于顶。
看咱们中国人跟看狗似的,怎么可能给一个中国人当保镖?还点头哈腰的?”
马大帅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敢打赌,那帮所谓的洋人兵,肯定是那帮没了国的白俄毛子!
这帮人在青岛混得比叫花子还惨,为了口黑面包,连去码头扛大包都抢着干!给个馒头就能当爹!”
“这个姓王的,肯定是不知道从哪发了笔横财的暴发户。
为了回乡显摆,特意花钱雇了几个白俄乞丐穿上军装来充门面,那是‘拉大旗作虎皮’,虚张声势呢!”
这番分析,那是合情合理,逻辑闭环。
毕竟在这个年代,除了王昆这种挂逼,谁能真的让一群洋人给他当死士?
真不怕反噬么!
“原来是这样啊!”
玉芬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她是个贪财的女人,平日里就没少怂恿马大帅搜刮民脂民膏。
此刻一听对方是个“人傻钱多”还没背景的肥羊,那心思立马就活泛起来了。
“大帅,既然是个不懂规矩的土包子,那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啊!”
玉芬整个身子都贴到了马大帅身上,媚眼如丝地吹着枕边风。
“您想啊,他连拜帖都不递,这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而且那几辆豪车……啧啧,要是能抢过来,以后您坐着出门巡视,那得多威风?
这十里八乡的土皇帝,还不都是看您的脸色?”
“还有啊,听说那车队里拉的都是好东西,咱们要是……”
玉芬做了一个抓钱的手势,眼神贪婪。
马大帅被她说得心头火热。
是啊!
十辆大卡车!那得装多少宝贝?
还有那辆轿车,要是搞到手,自己岂不是比省督军还有面子?
至于那个王昆?
哼,一个带着几个洋乞丐的暴发户,在自己的地盘上,那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自己揉捏?
“好!好你个小浪蹄子!”
马大帅一把捏住玉芬的脸蛋,哈哈大笑。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不过老子喜欢!好在你不是男儿身,不然这心肠比我还狠呐!”
他猛地站起身,那一身横肉随着动作乱颤。
“传我命令!”
马大帅大吼一声,杀气腾腾,“集合警备营!带上机枪!把春风楼给老子围了!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今晚,老子要关门打狗,发笔横财!”
……
春风楼后院,状元阁。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王昆刚刚轻描淡写地说完那句“我看上了海沙帮的盐场”,整个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封大脚是一脸的懵逼和担忧。
他还没从那种巨大的身份落差中缓过劲来,只觉得发小这是在吹牛逼,是在玩火。
但郭龟腰和露露就不一样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那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们不知道王昆能不能打得过马大帅,但他们知道王昆有钱,有人,而且看起来很猛!
如果……
如果王昆真的能把海沙帮给灭了,甚至把那个贪得无厌的马大帅给干掉,或者逼走……
那这东海县,岂不是就成了权力的真空地带?
到时候,王昆肯定是不会留在这个穷乡僻壤的。
他拍拍屁股走了,那这东海的私盐买卖,这黑道的头把交椅,除了他郭龟腰,还有谁能坐?
还有露露,只要海沙帮没了,谁还敢动大脚?到时候她就是这东海县的大姐大!做封家的正室夫人。
至于农村天牛庙,去不去的也无所谓了。
“王爷!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郭龟腰也不磕头了,直接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的兴奋,开始给王昆出谋划策,“那海沙帮的老巢就在城西的关帝庙!咱们今晚就……”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轰——!!”
前院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开了。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无章、却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那是几百双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震得整个春风楼都在颤抖。
“都不许动!举起手来!”
“把枪放下!谁动打死谁!”
嘈杂的吼叫声,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哗啦”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老鸨披头散发地从前厅跑进后院,吓得脸都绿了,一边跑一边喊:
“不好了!不好了爷!马大帅!马大帅带着几百号兵,把咱们楼给围了!说是要抓革命党!”
“什么?!”
郭龟腰和露露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马大帅来了?还带了几百号人?
这下完了!
这是被包饺子了啊!
两人吓得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刚才那点称霸东海的野心,瞬间就被这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喂了狗了。
封大脚也是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破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拼命,嘴里哆嗦着:“昆……昆子,快跑!我有密道……”
透过院墙的镂空花窗,可以看到外面火把通明,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周围的房顶上,隐约可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架在那里——那是老式的马克沁重机枪!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打响,但那架势绝对是奔着灭口来的!
“里面的人听着!”
一个破锣般的嗓音,通过铁皮喇叭,经过放大后显得格外刺耳和嚣张,穿透了院墙传了进来。
“老子是东海县巡阅使马大帅!”
“不管你们是从哪来的,到了东海这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立刻放下武器,滚出来投降!”
“把车、钱,还有车上那个金头发的洋妞,都给老子乖乖送出来!
不然的话,老子一声令下,把这破楼给点了!让你们全都变成烤猪!”
这喊话极其嚣张极其无耻,也极其符合一个土军阀的作风。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坐在石凳上的那个男人。
封大脚绝望了,郭龟腰吓尿了,露露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在几百条枪的包围下,这就是绝境!是插翅难飞的死局!
然而。
王昆却连屁股都没抬一下。
他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颗花生米。
“啪”的一声剥开,将红衣吹落,然后把花生仁扔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咔嚓、咔嚓。”
咀嚼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身旁、已经手按枪柄、眼神如狼似虎的白俄卫队长伊万。
王昆笑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虽然他养兵的日子不长,但待遇可没的说,是骡子是马该溜溜了。
“伊万。”
王昆淡淡地开口,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听见了吗?”
“外面有人想要你们手里的枪,想要老子的钱,还想要抢你们的老板娘去当压寨夫人。”
“这事儿,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伊万猛地踏前一步,用俄语发出一声低吼。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暴虐的杀意,“老板!杀光他们!”
对于这帮流亡的哥萨克后裔来说,枪就是命,老板就是衣食父母。
敢抢他们的枪,敢动他们的老板,那就是生死大仇!
“很好。”
王昆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站起身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就像是一把出鞘的战刀。
“去吧。”
王昆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院门,语气轻描淡写。
“告诉那位马大帅,我不喜欢别人站着跟我说话。”
“让他……跪着进来。”
“乌拉——!!!”
随着王昆一声令下,伊万狞笑一声,从背后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汤姆逊冲锋枪,拉动枪栓。
“兄弟们!干活了!让这帮土包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战争!”
“为了老板!乌拉!”
膀大腰圆武装到牙齿的白俄大兵,像是一群下山的猛虎,发出震天的咆哮,猛地一脚踹开了那扇看似结实的院门!
“砰!”
木门碎裂,烟尘四起。
门外的马大帅正搂着小妾,做着发财升官的美梦。
做梦也想不到,他以为的那群“洋乞丐”,其实是一群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手里拿着跨时代大杀器的……死神!
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