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后,井口只剩风声。
陈砚把三只陶罐放进药箱时,云姜的手指蹭到了罐口边缘的结晶碎屑。她没在意,只用布擦了手,转身去取记录竹简。
回宫路上,她的脚步慢了半拍。进太医署前,靠在廊柱上喘了口气。陈砚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发青,以为是夜寒所致,让侍从送了件披风。
云姜在密室支起案台,准备解剖指骨。她剪开包裹素布,镊子夹住那根干枯的指骨,刚放到石盘上,指尖就被裂口划破。血珠渗出来,滴在结晶粉末上,瞬间变成暗紫色。
她甩了下手,想继续写记录,却发现字迹模糊。笔尖在竹简上滑动,却不知写了什么。听诊器从胸前滑落,砸在案角,铜管发出一声闷响,再无反应。
陈砚推开帘子进来时,她正扶着桌沿站不稳。
他抓住她手腕,脉搏跳得极乱。袖子被她自己撕开一半,手臂内侧爬出黑色纹路,像细线一样往肩膀蔓延。她张嘴说话,声音断断续续。
“不是……普通毒。”
陈砚让人抬来屏风,封锁密室。他翻出《黄帝内经》竹简,一页页比对。云姜靠在榻上,牙关打颤,眼睛睁不开。
他在“蛊毒篇”找到一段记载:南越巫者,以陨铁引地气,炼血心藤为引,附于尸骨,触之者三日内血脉凝滞,七窍溃烂。
时间不多。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陨铁片,削成七根细针。按膻中、神阙、足三里等穴道扎入,手法与古法不同。每针下去,云姜身体抽一下,黑血从鼻孔流出。
最后一针刺入大椎,她猛地弓起背,吐出一口黑雾。
陈砚没停手。他把针尾连上线,另一端接在浑天仪的导轨上。仪器轻微震动,开始运转。星图投在墙上,南斗六星的位置微微偏移。
黑纹停止扩散。
云姜呼吸变浅,但心跳还在。
陈砚坐在旁边,盯着浑天仪的光点移动。他知道这只能压住毒性,不能根除。必须找到源头。
章邯在南市查到消息。
一个香料摊每天寅时烧纸人,烟雾带着腥味。百姓路过会头晕,有人回家后开始咳血。
他扮作买香的商人靠近,看到摊主把一种红色草叶混进符纸里焚烧。那人手指上有蛇形刺青。
章邯动手时,对方想逃。他追到巷尾,一掌劈在颈侧,人倒下。搜身时摸出一块玉珏,刻着蛇首图案,背面有“赵”字暗纹。
带回审讯时,人已经清醒。他咧嘴笑,说奉岭南大祭司之命,要在咸阳布毒。话没说完,咬破舌根。
章邯早有准备,用匕首挑开喉咙,取出一颗蜡丸。里面包着半片竹片,写着“灵渠水通,百毒生”。
他把玉珏和蜡丸送到太医署。
陈砚接过玉珏,放在浑天仪旁。又取来云姜带回来的结晶粉末,还有她药囊里的残留物。他把这些都放在仪器中心的凹槽里。
浑天仪启动后,星图变化。一条红线从南越方向延伸,穿过五岭,进入灵渠,直抵咸阳。终点落在太医署密室。
毒素是顺着水路传来的。
他打开云姜的药囊,想找她的毒草谱对照。翻到最底层,摸出一小包干草。叶片锯齿状,根部有赤斑。
血心藤。
这种草在南越被列为禁物,接触活人血液会释放毒素。但它不会自行生长在咸阳。
除非有人带进来。
而且,它和灵渠的淤泥混合后,会产生更强烈的感染力。现在云姜体内就有这种复合毒素。
陈砚把草放回药囊,重新封好。
他坐在灯下,看着昏睡的云姜。她的脸很白,嘴唇发紫。呼吸微弱,但还在维持。
他想起她在冷宫井底递火把的样子,动作稳定,眼神清楚。那时她还好。
现在她躺在这里,因为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是不是早就被人动过手脚?
药囊一直随身带着,从未离身。里面的草,是谁放进去的?
他盯着那包血心藤,没有动。
外面传来脚步声,章邯站在帘外。
“人死了。”
陈砚点头。
“玉珏确认是赵高的人。”
“我知道。”
“要不要抓其他摊贩?”
“不用。这只是散播毒源的小卒。真正的问题不在街上。”
章邯沉默片刻,“你是说,毒是从灵渠来的?”
“不只是毒。”陈砚指着浑天仪上的红线,“是计划。有人利用水路,在全城布毒。冷宫井底的骸骨,是第一个投放点。血心藤通过地下水渗透,慢慢扩散。云姜碰了指骨,触发了毒素激活。”
“那现在怎么办?”
“控制水源。查所有从灵渠引水的渠道。特别是供应宫城和医署的部分。”
“需要调兵吗?”
“暂时不动。先换过滤沙层。用青铜网加炭灰,三层过滤。我写个方子,你让人连夜做。”
章邯记下他说的材料,转身要走。
“等等。”陈砚从腰间取下一只陶罐,是云姜之前装结晶的那只,“把这个交给工匠,要求密封处理,不得打开。如果发现任何渗漏,立即上报。”
章邯接过罐子,走了。
密室里只剩陈砚和云姜。
灯油快尽了,火光摇了一下。
陈砚低头看自己的手。刚才取草时,指尖碰到过血心藤的粉末。现在那里有点痒。
他没擦,也没用药。
他把那包草放进一个铜盒,锁好,放在浑天仪下面。
然后他重新翻开《黄帝内经》,找到“解毒篇”。古代用艾灸逼毒,或用鸡血冲洗伤口。这些都不适用。
他回忆现代医学知识。抗体、血清、隔离治疗。但眼下没有条件。
唯一能用的,是陨铁针配合频率共振,把毒素集中在一个区域,防止扩散。但这只是拖延。
真正的解法,必须回到灵渠。
他抬头看墙上的星图。红线依然亮着。
突然,云姜的手动了一下。
她没睁眼,手指蜷缩,像是在抓什么。嘴里发出低音,听不清。
陈砚靠近。
她说了两个字:“别信。”
他问:“不信谁?”
她没回答,手垂了下去。
灯又闪了一下。
陈砚坐回案前,拿起笔,在竹简上画出新的防线布置图。重点标注三处水闸,要求每日检查两次。
他把图纸卷好,放在桌上。
起身时,腿有点麻。他扶了下桌子,发现手心出了汗。
那点痒感,已经顺着手指往上爬了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