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夜色深沉,小院的卧室里只留了一盏暖黄的壁灯。
秦也躺在时明玺身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静绵长的呼吸声。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白天时先生那个问题,她想了整整一天。
“我想见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感觉到身侧的呼吸声暂停了。
时明玺并没有真的睡着。
他缓缓睁开眼,在昏黄的光线中侧过头,看向秦也。
他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静静地注视了她片刻,应了一声:“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稳稳地接住了她鼓足勇气迈出的这一步。
他伸出手,在温暖的被褥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她而言有多难。
第二天一早,叶菱便接到了时明玺的指令,“安排一下,我和秦也要去瑞士,接时昑回国。”
自从这件事开始计划,秦也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惴惴不安之中。
她本来的计划中,是不会去接触这孩子的,不能有这样大的感情,影响自己去救时明玺的决心。
三岁半了,是个女儿。
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儿。
三岁半已经是个有思想、会跑会跳、会清晰表达喜怒哀乐的小小人了。
秦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想象那个小女孩会用什么眼神看她?会问她为什么从来不管自己?
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在孩子最需要母妈妈陪伴的三年多里,她缺席得彻彻底底。
面对这个孩子,自己身上是有罪孽的。
所以,她胆怯了。
秦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具体的事务上,才能暂时压下翻江倒海般的忐忑。
她还是捡起玺玉集团的具体工作,协助时明玺处理了几件公司的重要事情,看着他签完字后阖眼休息,她才悄悄起身,让助理联系了好几个顶尖的童装品牌,直接让他们将最新一季的童装系列全部送到了小院。
很快,客厅里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裙子、小裤子、针织衫、外套,从优雅的公主风到活泼的运动款,应有尽有,尺寸都是按照时昑的标准精心挑选的。
她一件件地拿起来仔细查看。
“这件领口的亮片会不会硌到皮肤?”她捏着一件羊毛小开衫的领口,眉头微蹙。
“这个料子,孩子穿着怎么会舒服?”她又放下一条精美但内衬材质略硬的连衣裙。
她挑剔着,比划着,仿佛要通过这些外在的物品,来弥补她内心巨大的亏欠。
初次见面,她想尽可能完美些。
最终,她精挑细选,留下了二十多套从内到外、从家居到外出都配备齐全的衣物和几双柔软可爱的小鞋子。
它们被整齐地叠放,在客厅一角占据了一片色彩明快的区域。
这还不够。
她又开始搜索三岁半女孩喜欢的玩具,亲自去了一趟商场的儿童专区,按照攻略,买回了一个几乎有半人高的毛绒熊,一套色彩鲜艳的木质积木,一个精致的音乐盒,还有几盒安全无毒的儿童蜡笔和画册。
时明玺靠在卧室门框边,身上依旧裹着厚厚的毯子,静静地看着客厅里这一幕。
他的眼底是无比真实的柔软,他只偷偷去见过两次女儿,一次是三个月,一次是三岁。
三个月时隔着玻璃,皮肤白皙,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那时还看不出太多模样。
三岁时就是上一次他去瑞士治疗并评估,知道了秦也是主动捐献者A的那次,他去见了时昑一面。
她和秦也,长得一模一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是秦也的翻版。
眼型是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一丝娇媚。
但不同于秦也偶尔流露的温顺或忧郁,这双长在小脸蛋上的眼睛,眼神却格外清亮和锐利。
她的鼻梁继承了时明玺的骨相,但组合在秦也那样柔美的脸型上,显得格外精致。
嘴唇是饱满的樱桃唇,但抿起的时候,唇角会自然地下压,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霸气。
她不像普通三岁小孩那样总是懵懂甜笑,更多的时候是微微抬着小下巴,安静地观察周围,带着一种天生的野性与高贵。
这就是他和秦也的女儿。
秦也一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她有些局促地站直身体,“她会喜欢吗……”
时明玺微微点头:“会的,她会喜欢。”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与家庭温情无缘。他表面是时家最正统的孩子,其实是父亲与秘书的私生子。
所以时家的夫人,除了必要的演戏,也和他交涉不多。
直到后来,亲生母亲因故身亡,他调查原因时,查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童年是在严苛的继承人教育中度过的,所有的情感需求都被视为弱点,需要被剔除。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和掌控,从不期待亲情。
直到……他遇到了秦也。
秦也,像一道蛮横的光。
让他感受爱,懂得爱,获得爱。
所以,他才开始期待家庭,期待结婚,期待和秦也一起养大一个孩子。
一周后,时明玺和秦也踏上了前往瑞士苏黎世的专机。
除了那几个塞得满满当当,装着给时昑的衣物玩具的行李箱,秦也的行李里,还带了好几套她最喜欢的漂亮裙子。
时昑是第一眼看到妈妈,她希望是完美的,哪怕她还不能接受自己。
相较于秦也几乎要溢出来的紧张,时明玺显得平静许多。
他的担忧,与秦也不同。
他并不十分担心女儿的反应。那个有着小狐狸般敏锐眼神的孩子,或许会陌生,会戒备,但血缘的牵引是奇妙的。
他更担心的,是秦也。
他怕秦也失望,也怕秦也难过。
小孩子所做的一切随心所欲,在瑞士的生活她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顺无拘无束,她自然也可以面对这样不称职的父母时,是直接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