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倏忽而过。
辰时初刻,流火集尚笼罩在澹紫色的晨曦中,洛璃的小院却已门户轻启。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赤色布衣,长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绾起,不施粉黛,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静与决绝。今日,是前往百炼坊,以精血为引辅助修复本命法宝的日子。
林玄早已候在院中。他依旧是那袭普通的青衫,气息比三日前愈发内敛深沉,唯有偶尔开阖的眼眸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赤金色纹路流转,显出几分不同。
“都准备好了?”林玄目光扫过洛璃,见她气息平稳,精气充足,微微点头。这三日她显然在全力调养,未受那日伏击之事过多干扰,心性确实坚韧。
“嗯。”洛璃重重点头,将装有剩余六十块下品道源石的布袋系在腰间,又将林玄前日炼制的两瓶普通淬火丹贴身收好——这是准备在精血损耗后快速恢复元气用的。
“阿武、阿山,”洛璃转身看向两位师弟,神色严肃,“我入百炼坊这三日,小院就交给你们了。紧闭门户,若非我与青玄道友归来,任何人敲门都不得应,也莫要外出。”
“师姐放心!”阿武拍着胸脯保证,阿山也用力点头。那日的伏击让他们心有余悸,自然不敢大意。
“走吧。”林玄不再多言,当先走出院门。
晨间的流火集街道稍显冷清,但炼器区方向传来的叮当声已隐约可闻。两人步履不快,却异常沉稳。林玄神识铺开,笼罩周围数十丈,火灵之眼的基础感应亦悄然开启,警惕着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或许是被三日前巷中的雷霆手段震慑,也或许是炎烬谷在暗中酝酿更大的动作,这一路竟然风平浪静,顺利得让洛璃都有些意外。
再次站在百炼坊那扇厚重的黑岩金属门前,洛璃深吸一口气,取出胡大师给的那枚赤红令牌。
未等她叩门,侧方小窗便已滑开,露出那张熟悉的、布满烟火痕迹的老脸。老仆目光在令牌上一扫,又深深看了林玄一眼,沙哑道:“只准一人进后院白炎静室。”
洛璃看向林玄,眼中掠过一丝紧张。以精血为引修复法宝的过程凶险,有林玄在外,她心中才踏实。
林玄对她微微颔首,传音道:“安心进去,我就在坊外。若有异动,我自会知晓。”
他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洛璃紧绷的心弦稍松,用力点了点头,推开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迈入百炼坊深处。
老仆在小窗后看了林玄一眼,并未立刻关上窗户,而是用那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胡大师炼器时不喜打扰,但也立过规矩,坊内求器者受他庇护。道友既送人来,不妨在对面的‘听风茶楼’歇脚,那里视野不错。”
这话说得隐晦,但意思明确:百炼坊会保证洛璃在坊内的安全,同时暗示林玄可以在茶楼监控坊外动静。
林玄心中明了,拱手道:“多谢提点。”
小窗无声合拢。
林玄转身,目光扫过街对面那座二层茶楼,抬步走去。听风茶楼位置确实巧妙,二楼临窗的位置,恰好能将百炼坊大门及附近街巷尽收眼底。
要了一壶清茶,几样茶点,林玄在二楼角落的窗边坐下。茶楼此时客人寥寥,倒也清静。他看似悠闲品茶,实则神识始终笼罩着百炼坊周边区域,火灵之眼的基础感应也如同无形的触角,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火系能量躁动。
时间在茶香与隐约的捶打声中缓缓流逝。
……
百炼坊深处,白炎静室。
这里比前院的炼器工坊更加炽热,空气扭曲,弥漫着一种纯净到极致的白色火焰气息。静室中央,并非熔炉,而是一座三尺见方的白色石台。石台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胡大师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乱发蓬松,但眼神却比三日前更加专注锐利。他赤着双足站在石台旁,那对赤焰双环与熔火心核等材料悬浮在石台上方,被一层纯净的白色火焰温柔包裹着,缓缓旋转。
洛璃盘膝坐在石台正前方三尺处,按照胡大师的吩咐,凝神静气,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
“时辰到。”胡大师忽然开口,声音在炽热的静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小丫头,第一滴心头精血,现在!”
洛璃毫不迟疑,并指如剑,点在自身心口。指尖灵光微闪,一滴殷红中带着澹澹金芒、散发着她本源气息与隐焰灵体波动的精血被逼出,悬于指尖。
“去!”
精血化作一道红线,精准地射入石台上那团白色火焰之中!
“嗤——!”
精血融入的刹那,白色火焰猛地一涨,颜色似乎变得更加纯粹。而被火焰包裹的赤焰双环,则发出了轻微的嗡鸣,环身那些细微的裂痕处,亮起了与洛璃精血同源的光芒,彷若久旱逢甘霖。
胡大师双手疾挥,打出一道道繁复的印诀,没入白色火焰。火焰随着印诀变化而跃动,如同拥有生命,开始以一种奇特的韵律,锤炼、煅烧着双环与熔火心核等材料。
洛璃脸色微微一白。逼出心头精血本就损耗元气,更让她心惊的是,那滴精血融入火焰后,她与赤焰双环之间的联系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她不仅能清晰感知到双环在火焰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裂痕的缓慢弥合、灵纹的重塑与点亮,更隐隐感觉到,自己的部分心神仿佛也被牵引进了那团白色火焰之中,承受着一种纯净却炙热的灼烧与锤炼!
这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与本源的联系!正如胡大师所言,白炎灼魂!
她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却努力保持着坐姿的稳定与呼吸的绵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师父传授此环时的慈祥面容,浮现出这些年与师弟师妹相依为命的艰辛,浮现出炎烬谷逼迫的嘴脸,更浮现出……那道青衫挺拔、屡次在绝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身影。
“我不能倒下……我一定要成功!”信念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支撑着她承受那源源不断的神魂灼烧之感。
胡大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手中印诀不停,白炎的锻烧愈发精微。他能感觉到,这丫头的精血品质极高,与这双环的契合度也超乎预料,那特殊的灵体本源,正在被动地激发,与法宝灵性产生深层共鸣。此次修复,或许真能因祸得福,让这双环品质更上一层。
……
听风茶楼。
林玄面前的茶水已换了三遍,日头渐渐升高,流火集变得更加喧嚣。他的神色始终平静,但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在人界时思考或等待时的习惯。
忽然,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火灵之眼的基础感应中,百炼坊深处,某一方位的火系能量出现了极其隐晦却持续稳定的攀升,那能量纯净而凝聚,带着一种独特的锻造韵律,更有一丝他熟悉的、属于洛璃的本源气息混杂其中。
“开始了……”林玄心中默道。他能想象到洛璃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与考验。修行之路,从来都不是坦途,尤其是对于缺乏背景资源的修士而言,每一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茶楼楼梯口,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上来的并非茶客,而是一个面生的灰衣中年,修为在金丹中期,神色带着几分匆忙与恭敬。他目光在二楼一扫,迅速锁定林玄,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压低声音道:“可是青玄前辈?晚辈奉陈掌柜之命,有要事相告。”
林玄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来人。他记得此人,是药王轩柜台后的另一名伙计,虽未直接接待过他,但确实在店内见过。
“陈掌柜有何事?”林玄语气平澹,心中却已生出警惕。药王轩此时派人来寻他,定然不是小事。
灰衣伙计左右看了看,尽管二楼并无其他客人靠近,他还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陈掌柜让晚辈转告前辈,今日早些时候,炎烬谷的人去了药王轩,以高价询问近日是否有一位陌生炼丹师出售过带丹纹的淬火丹。陈掌柜虽未透露前辈信息,但炎烬谷在流火集耳目众多,恐怕……迟早会查到前辈头上。”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外,陈掌柜还打听到一个消息,炎烬谷似乎与北边‘黑煞洞’的人有所接触。黑煞洞的人行事狠辣,惯用阴毒手段,且洞主是化神中期修为,前辈还需早做防备。”
黑煞洞?化神中期?
林玄眼神微凝。炎烬谷果然不会善罢甘休,明的试探吃了亏,便开始从暗处着手调查,甚至可能引外援。带丹纹的淬火丹特征明显,自己被查到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还牵扯出了另一个化神中期的势力。
“陈掌柜费心了。请转告陈掌柜,此事我已知晓,多谢。”林玄微微颔首,取出一块下品道源石作为跑腿费用。
灰衣伙计连忙推辞:“陈掌柜吩咐,此事关乎本店贵宾安危,亦是分内之事,不敢收前辈酬劳。晚辈话已带到,这就告辞。”说完,再次躬身一礼,匆匆下楼离去。
林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望着窗外百炼坊紧闭的大门,眼神深邃。
山雨欲来风满楼。
炎烬谷的步步紧逼,黑煞洞的潜在威胁,都让他意识到,在流火集被动防守并非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建立更稳固的立足点,甚至……主动出击,打掉伸过来的爪子!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震慑宵小、又能合理展示部分实力、获取更多资源的契机。
“赤炎山脉深处……”林玄心中念头转动。洛璃曾提过,山脉深处机遇与危险并存。或许,在为她护法完毕、助她结成元婴后,自己该去那里走一趟了。既能寻找机缘快速提升,也能暂时避开流火集这是非旋涡,静观其变。
当然,前提是洛璃能够成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百炼坊深处,那隐晦而稳定的纯净火能依旧在持续攀升,洛璃的气息虽然有所波动,但核心依旧坚韧。
“相信她吧。”林玄闭上眼,不再多想,心神沉入对火灵之眼感悟碎片的进一步消化中。每一分实力的提升,在即将到来的风浪中,都弥足珍贵。
茶楼外,流火集的人流依旧熙攘,叫卖声、议论声、车轮声交织成边陲集市特有的喧哗。而在这一片喧哗之下,平静的表象正在被悄然撕裂。
百炼坊内的炉火正炽,少女以血为誓,叩问元婴之门。
茶楼窗畔,青衫客闭目凝神,指尖茶杯水面,映出一双深邃如渊、暗藏锋芒的眼眸。
风暴在无声中酝酿,而棋局之上的落子者与棋子,都在等待着,下一刻风云变色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