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冢深处,熔心古殿。
七七四十九日,不眠不休。地火咆哮,金煞嘶鸣,万千法器残骸在哑仆长老那柄仿佛能敲打天地的巨锤下,熔炼、提纯、重组。七彩炉火昼夜不息,映照着哑仆长老那半金属半血肉脸庞上近乎偏执的狂热与专注。
紫霄元君亦在此守候了四十九日。她不仅以自身精纯雷元调控炉火温度,更是不惜耗费本源,先后将寻来的三样化神灵物——得自某处虚空裂缝遗迹的虚空晶核、极北冰原万丈玄冰下孕育的永恒冰魄、以及宗门底蕴库中仅存的一小截不朽青木心——以雷法炼化,注入那逐渐成型的器物胚胎之中。
陶乐与那枚黯淡的龙蛋,早已被移至古殿一侧的特殊阵法中。阵法引动器冢最精纯的地火金煞与古殿内汇聚的磅礴炼器道韵,缓缓冲刷、刺激着他们沉寂的本源。陶乐的混沌星墟剑悬浮于其身前,剑灵波动与那旧流云令散发出的微弱道韵,在哑仆长老的引导下,如同两条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汇入熔炉中心。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在第三十七日,因虚空晶核与永恒冰魄的法则冲突,胚胎险些崩解,是紫霄元君果断以自身一缕雷道本源为引,强行调和,才稳住局势。第二十八日,陶乐那破碎的元婴碎片在剥离过程中(需取其最核心的一缕与混沌星璇相连的真灵烙印)出现剧烈抗拒,几乎引发其最后生机的溃散,是小青龙龙蛋在阵法刺激下,无意识散发出的一丝微弱圣星龙力,奇迹般地抚平了元婴碎片的躁动。
终于,在第四十九日朝阳初升,第一缕天光穿透器冢上空终年不散的金属尘雾,洒落古殿之时——
“嗡————————!!!”
一声低沉、浩瀚、仿佛自宇宙深处传来的嗡鸣,自七彩熔炉中响起!炉盖轰然开启,没有冲天的宝光,只有一团朦胧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灰蒙蒙光晕缓缓升起。
光晕之中,隐约可见一艘长约三尺、造型古朴奇崛的“舟”形轮廓。它非金非木,非虚非实,舟身呈现出混沌未分的灰蒙色泽,表面流淌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轨迹又似雷霆纹路的天然道纹。船头微微翘起,形似龙首,隐约有剑意吞吐;船尾平缓,仿佛承载着大地厚德;船身两侧,各有三道浅浅的凹槽,分别镶嵌着虚空晶核、永恒冰魄、不朽青木心炼化后形成的稳定光点,散发着空间、时光、生机的微妙律动。而在舟体最核心处,一点微弱的、与陶乐元婴同源的混沌星璇静静旋转,与船头龙首处的旧令牌虚影、船身某处一道细微的剑形烙印,以及船尾一枚几乎看不见的龙纹光点,构成了一个玄奥的整体。
寂灭星舟!成了!
它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却散发着一股内敛到极致、仿佛能横渡虚无、锚定生死的古老道韵。
哑仆长老看着悬浮的星舟,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却又极度疲惫的笑容,他神念传出,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成了……比预想的还要好!此舟已与他的真灵、剑灵、令牌道韵、龙魂气息彻底绑定,自成一体。只要舟不毁,他一点真灵便可不灭,且能缓慢吸收与之同源的寂灭之力。”
紫霄元君也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凝重:“师叔,接下来该如何?”
“引灵入舟,寄宿元婴。”哑仆长老神念肃然,“此乃最关键一步,需你以雷法护持,我亲自施为,将陶小友那破碎元婴中最后的真灵烙印,以及龙蛋中那缕微弱的圣星龙魂,引导进入星舟核心,与舟合一。此后,星舟便是他暂时的‘躯壳’与‘道基’,亦是龙尊涅盘的‘温床’。”
过程凶险万分,但已无退路。
紫霄元君与哑仆长老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
“开始吧。”
哑仆长老双手结出繁复无比的炼器古印,口中虽不能言,却以神念吟诵起晦涩古老的祭器真言。七彩炉火再次升腾,化作无数细小的符文锁链,缠绕向悬浮的星舟与阵法中的陶乐、龙蛋。
紫霄元君则盘坐于陶乐身后,双掌抵其背心,精纯平和的雷霆真元如同最温柔的潮汐,缓缓注入陶乐近乎枯竭的经脉,护住他肉身最后一线生机,并以其雷元为桥,连接陶乐、龙蛋与星舟。
“真灵剥离,溯本归源……引!”
哑仆长老猛地一喝,印诀一变!只见陶乐丹田处,那枚由外力显化稳固的元婴虚影剧烈震颤,其核心处那点混沌星璇骤然亮起,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坚韧的真灵烙印,被强行牵引而出,化作一点混沌色的流光,投向星舟核心!
与此同时,龙蛋之上,也有一缕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金色龙魂气息被引出,伴随而去。
就在两道本源即将融入星舟的刹那,异变突生!
那枚一直静静躺在陶乐身边的旧流云令,竟自主飞起,化作一道流光,抢先一步没入星舟船头的龙首位置!令牌与星舟结合,船头龙首仿佛活了过来,幽光一闪,一股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的“归寂星路”坐标道韵散发开来!
而陶乐那柄混沌星墟剑,也发出一声清越剑鸣,主动飞起,缩小成三寸长短,精准地嵌入船身那道剑形烙印之中!剑灵波动彻底与星舟融为一体!
真灵烙印与龙魂气息,便在令牌与剑灵的双重接引与稳固下,顺利融入星舟核心的混沌星璇之中!
“嗡——!”
星舟轻轻一震,灰蒙蒙的光晕骤然内敛,体型也缩小到尺许长短,看上去更加古朴不起眼。但舟身流淌的道纹却愈发清晰灵动,核心处的混沌星璇稳定旋转,与船头的令牌、船身的剑、船尾的龙纹以及三处化神灵物锚点,构成了一个完美循环的整体!
成功了!
陶乐的最后一点真灵,与龙蛋的微弱龙魂,已安全寄宿于寂灭星舟之中!星舟,成为了他们新的存在形式与希望载体!
几乎在真灵入舟的瞬间,陶乐那具早已生机近乎断绝的肉身,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活力,变得冰冷僵硬。但那枚龙蛋,却似乎因为一丝龙魂的引导与星舟力量的反馈,蛋壳上的黯淡光泽,微不可察地……凝实了那么一丝丝。
哑仆长老虚脱般地坐倒在地,气息萎靡,显然消耗巨大。紫霄元君也脸色发白,缓缓收功。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哑仆长老神念疲惫,“星舟已铸成,也成功寄灵。但它需要吸收能量,尤其是与‘寂灭’‘星墟’同源的能量,才能真正‘活’过来,并开始反哺温养其中的真灵与龙魂。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地点。”
地点,自然是“寂灭星渊”。
紫霄元君看着悬浮的尺许星舟,又看了看一旁陶乐冰冷的躯壳与那枚龙蛋,心中百感交集。她小心地将陶乐的肉身以玄冰封存,又将龙蛋置于特制的养魂玉盒中。
“星渊凶险,星舟初成,需有人护持前往。”紫霄元君沉声道。
“你不能去。”哑仆长老摇头,“宗门初定,强敌环伺,宗主重伤闭关,你若离开,流云剑宗顷刻便有倾覆之危。况且,星渊特殊,修为越高,可能引发的法则反噬与关注越强,化神修士进入,恐适得其反。”
“那……”
“让它自己去。”哑仆长老语出惊人,“星舟已有灵性,又承载了‘归寂星路’的坐标指引与陶小友自身的混沌星墟道韵,它自己会循着冥冥中的感应,找到通往星渊的路。此乃‘缘法’,亦是‘劫数’,外人强加干涉,反而不美。”
紫霄元君沉默。她知道哑仆长老说得有理。让这艘寄托了陶乐真灵与龙魂的星舟,自行前往那未知的绝地,听天由命,这其中的风险与煎熬,难以言喻。
但,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她走到星舟前,伸出玉手,轻轻抚摸着冰凉而布满道纹的舟身,仿佛在抚摸一个沉睡婴儿的脸颊。
“陶乐,龙尊……此去,前路凶险,道阻且长。但请相信,你们并非孤身作战。这星舟,承载着哑仆师叔的心血,承载着宗门的希望,更承载着你们自己的不屈道心。流云剑宗,等你们归来。”
她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星舟船舷上,画下了一道繁复的雷纹。“此乃‘引路雷符’,若遇绝境,或有所需,可激发此符,我……或能感应,纵隔万界,亦会设法相助。”
星舟微微震颤,似乎有所回应。
哑仆长老也挣扎着起身,取出一块黑乎乎、不起眼的铁牌,贴在星舟底部:“此乃‘器冢信标’,若你能从星渊归来,凭此可感应器冢方位,老夫……或许还能为你修补一番。”
一切准备就绪。
紫霄元君与哑仆长老对视一眼,同时施法,打开古殿穹顶一道通往虚空的缝隙。
“去吧。循着你的道,去寻找新生。”紫霄元君轻声道。
尺许星舟,如同有了生命,缓缓升起,船头那枚由旧令牌所化的龙首幽光闪烁,仿佛在辨认方向。它绕着陶乐冰封的肉身与盛放龙蛋的玉盒盘旋三圈,最后轻轻触碰了一下紫霄元君手背的雷纹,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如同告别般的轻鸣。
随即,它化作一道灰蒙蒙的流光,投入那虚空缝隙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古殿内,恢复了寂静,只留下地火金煞的呼啸,以及两个身心俱疲的人影。
紫霄元君望着空荡荡的虚空,久久不语。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陶乐与小龙的命运,已彻底交予那未知的星渊与那艘初生的星舟。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守护好他们归来的家园。
而此刻,在无尽虚空的某个难以描述维度,那艘灰蒙蒙的寂灭星舟,正沿着一条黯淡死寂、由破碎星辰尘埃构成的诡异“道路”——归寂星路,向着那令云胤真人与天机阁都讳莫如深的寂灭星渊,孤独而坚定地,驶去。
舟身之上,混沌星璇缓缓旋转,吸收着星路中游离的、稀薄却同源的寂灭气息。船头的令牌幽光,如同灯塔,指引着前路。船身的剑形烙印偶尔闪过一丝微光,仿佛沉睡剑灵的本能警惕。船尾的龙纹,则贪婪地吸收着星路中偶尔飘过的、极其微弱的远古星辰残骸精华。
这是一段没有同行者的旅程,目的地是生命的禁区,也是新生的起点。
星舟之内,那点混沌真灵与微弱龙魂,在星舟道韵的包裹下,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眠,亦或是在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缓慢的蜕变。
前路,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还是绝境逢生的混沌原点?
无人知晓。
唯有那艘孤帆般的星舟,载着不灭的真灵与微弱的希望,义无反顾,驶向那连光芒都无法逃脱的……寂灭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