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之内·险遇奇人
雷淳风与四名士兵紧贴礁石,连呼吸都压至最低。水声隆隆,掩盖了许多细微声响,却也让他们难以准确判断来者的位置与人数。只有那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踏在卵石或湿泥上,正从裂缝外的栈道方向,向着裂缝入口靠近。
一个,还是两个?步伐节奏略显拖沓,不似训练有素的士兵,倒像是负重或疲惫之人。
雷淳风握紧短刀,对身旁士兵做了个“准备、但勿轻动”的手势。在敌友未明、己方疲惫且有任务在身的情况下,贸然冲突绝非上策。
脚步声在裂缝口停住了。外面隐约传来极其低微的交谈声,混杂在水声中难以分辨。片刻后,一道身影小心地侧身挤进了裂缝。
借着入口处透入的天光,雷淳风眯眼看去。进来的是一个人,身形瘦削,披着件用粗糙兽皮和深色布片缝制的简陋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此人背上负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藤筐,手中还拄着一根削尖的木棍作为探路和支撑。他(或她?)进了裂缝后,似乎对这里很熟悉,略一停顿,便径直朝着主隧道深处——也就是雷淳风他们刚才发现的岔洞方向——走去,步伐虽然依旧拖沓,但路径明确。
雷淳风心中念头急转:是那个在岔洞种植、采集药材的人?看这装扮和举止,不像“暗影”成员,倒更像山野隐士或遗民。他回想起叶飞羽曾提过的、关于此区域可能存在的古老部族后裔的零星传闻。
就在那披斗篷的身影即将走过他们藏身的礁石区时,一名年轻士兵因长时间屏息和紧张,脚下湿滑的卵石微微一动,发出了极轻微的“喀”声。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封闭的隧道中,在这专注于前行的独行者耳中,却异常清晰!
披斗篷的身影骤然停步,猛地转向礁石方向,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警惕的精光一闪而逝。他(她)毫不犹豫,不是上前查看,而是急速后退,同时右手探入怀中,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
“朋友且慢!”雷淳风知道藏不住了,低喝一声,从礁石后现身,但并未举刀相向,而是空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立即攻击的意图。其余四名士兵也随之现身,呈半围之势,但都依雷淳风事先吩咐,兵刃下垂,未露杀气。
披斗篷者后退的动作顿住,但怀中的手并未抽出,整个人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紧绷,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五人,尤其是为首的雷淳风。斗篷下的身躯微微低伏,做好了随时暴起或逃窜的准备。
借着此刻更近的距离和稍亮的光线,雷淳风看到此人露出的下半张脸布满风霜痕迹,皮肤黝黑粗糙,嘴唇紧抿,看不出具体年龄,但绝非少年。他(她)的藤筐里,露出一些新鲜的、暗红色的肥厚叶片,正是岔洞中那种奇异植物。
“我等并无恶意。”雷淳风用尽量缓和的语气开口,目光扫过对方的藤筐,“只是途径此地,为寻药救人。阁下……可是在此采集药材?”
披斗篷者沉默着,警惕丝毫不减,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像是不成语调的疑问或警告。他(她)的目光扫过雷淳风等人的衣着、武器,尤其是在他们沾染泥污和血迹的军服上停留片刻,兜帽下的眼神似乎更加戒备,甚至还隐隐流露出一丝……厌恶?
雷淳风心中一动,补充道:“我们并非山中匪类,亦非此前在此活动的那伙黑衣人(指‘暗影’)。我等是官兵,追剿贼人至此,不幸遭遇山崩落难谷底,同伴重伤,急需药材救治。”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破损的军服标志,又示意了一下同伴们身上或多或少的伤。
听到“黑衣人”和“山崩”,披斗篷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她)依旧没说话,但怀中的手慢慢抽了出来——空着,并没有武器。那警惕的姿态也略微放松了一丝,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
他(她)看了看雷淳风,又歪头似乎倾听了一下裂缝外的动静,然后抬起手,指向雷淳风,又指向岔洞方向,最后做了个“跟我来”的僵硬手势。接着,不再理会雷淳风等人是否跟上,他(她)便转身,径直朝岔洞走去,步伐比刚才快了些许。
雷淳风与士兵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跟上,小心。”他低声道。此人虽古怪,但似乎对“黑衣人”有所反应,且愿意引领,或许是突破口。
众人跟着披斗篷者再次来到岔洞。那人进去后,将背上的藤筐放下,走到那片暗红色植物旁,小心翼翼地摘下几片最肥厚、脉络荧光最明显的叶子,又从一个陶罐里抓了一小把晒干的混合草叶根茎,用一块干净的阔叶包好。然后,他(她)转身,将这一小包东西递向雷淳风。
雷淳风一怔,接过叶片包,浓郁的奇异药香扑鼻而来。“这是……给我?治伤用?”
披斗篷者点点头,又指了指叶片包,做了一个外敷(涂抹)和内服(咀嚼吞咽)的混合手势,动作依然有些生硬,仿佛不常与人交流。接着,他(她)指向洞外,又做了一个“快走”的手势,意思很明显:拿了药,赶紧离开这里。
“多谢!”雷淳风郑重抱拳,“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我等同伴重伤在营地,高烧昏迷,伤口恶化,仅靠这些,可够救治?”他试图多说一些,看看能否让对方多透露点信息,或者愿意提供更多帮助。
听到“高烧昏迷”、“伤口恶化”,披斗篷者摇了摇头,指向雷淳风手中的药包,又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些不够,或不对症。他(她)沉吟了一下(尽管面目被遮,但能感到那份犹豫),然后再次指向洞外,但这次,手指的方向不是他们来的裂缝出口,而是更深的主隧道上游,那水声轰鸣、水汽更浓的深处。
他(她)比划着:沿着水流向上,走很远,有一个“水潭”,水潭边的“白石”下,长着另一种“开小白花的草”,那种草,配合他刚才给的红色叶子,捣碎使用,才能治严重的“热毒”和“坏肉”。
手势结合几个极其拗口、含糊的音节,雷淳风连蒙带猜,大概明白了意思。但这意味着要继续深入这条未知的、闷热潮湿的隧道,寻找一个不知多远的水潭。
“那里……可有危险?”雷淳风问。
披斗篷者顿了顿,点了点头。他(她)指了指隧道深处,做了个“滑”、“绊”、“有气(可能指沼气或毒气?”的手势,又指了指上方,做了个“石头会掉”的手势。最后,他(她)指了指自己,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不会带他们去。
看来,药材是真,但路径也真的危险,而且这位神秘采药人并不打算亲自陪同。
雷淳风迅速权衡。蒋魁危在旦夕,林帅已束手无策。这突然出现的采药人和指明的药材,或许是唯一的希望。危险?他们这一路经历的还少么?
“我明白了。多谢指点。”雷淳风再次抱拳,将药包小心收好,“我等这便去寻。不知恩人可否告知,那水潭大致多远?可有何明显标记?”
披斗篷者似乎不太耐烦了,挥挥手,再次指向隧道深处,示意他们快走。但最后,还是用木棍在地上湿泥中,快速画了几道简略的线条:一条弯曲代表隧道,一个圆圈代表水潭,水潭旁画了个尖角代表“白石”,又在水潭上游方向,画了几道波浪线,和一个向上的箭头。
“水潭……上游有激流?箭头向上是指……”雷淳风还在琢磨,那披斗篷者已经背起藤筐,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岔洞另一侧——那里竟有一条极窄、被石柱遮掩的缝隙!他(她)熟练地侧身挤入缝隙,身影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雷淳风等人面面相觑。这位神秘人来去如风,举止古怪,但给的线索和药材似乎并非作伪。
“将军,现在怎么办?”一名士兵问。
雷淳风看了一眼手中药包,又望向幽深的主隧道。“留一人在此,设法通知营地我们有所发现并继续深入寻药。其余人,随我去找那个水潭!”他眼神坚定,“蒋将军的命,或许就在前面了。”
幽蓝洞穴·幻影微光
叶飞羽在昏沉与清醒的交替中,时间感已然模糊。他只知道,当自己再次有力气挪动时,右肩胛处的疼痛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并非不痛了,而是那种灼烧般的、仿佛要烂到骨头里的剧痛,变成了更钝、更沉重的闷痛。敷在上面的发光苔藓已经干瘪黯淡,被他小心取下。伤口周围的肿胀依然触目惊心,但颜色似乎不再那么骇人的紫黑,渗出液也少了些。
是苔藓的作用?还是那岩壁渗水的效果?抑或是他顽强的生命力在挣扎?或许兼而有之。
他爬到石凹边,再次小口啜饮清凉的泉水。干渴稍有缓解,但饥饿感开始啃噬胃壁。洞内除了苔藓,看不到任何可食之物。他尝试嚼了一点那种普通的深色苔藓,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且不知是否有毒,只得吐出。
体力恢复了一点点,至少他能撑着石笋坐得更久一些。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岩画上,尤其是第五幅那个代表逃生出口的小洞。
气流,持续从洞穴深处那片黑暗中来。那里,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未知的深渊。
他必须去看看。哪怕爬,也要爬到黑暗边缘,看一眼。
他收集了几块刚才刮苔藓时掉落的、边缘较薄的石片,又折了几根相对干燥的细小石笋枝,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和牙齿,配合从破烂衣襟撕下的布条,勉强捆扎成一个简陋的、可以单手握住的小火把状。没有火,但他有替代品——他小心地从岩壁上刮下较多那种仍在发光的幽蓝苔藓,厚厚地裹在“火把”顶端,用布条缠紧。顿时,一团比零星苔藓明亮得多的幽蓝光晕在手中亮起,虽然依旧冷冽,不足以照亮远方,但足以让他身前数尺范围清晰可见。
准备就绪,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着黑暗进发。
用左臂肘部和右膝(右肩重伤,右臂几乎无法用力)匍匐前进,每挪动一步都牵动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地面从干燥逐渐变得潮湿泥泞,幽蓝苔藓在这里变得稀疏,光芒主要来自他手中的“火把”。洞穴果然在向深处延伸,而且似乎越来越宽阔,只是被黑暗笼罩,看不清全貌。水声滴滴答答,回音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