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被强行剥离躯体的感觉,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酷刑。
涂山幺幺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轻烟,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从天灵盖硬生生地往外抽。
她的四肢百骸传来被撕裂的剧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模糊,化作旋转的色块。
那张古老的兽皮地图,此刻已经不再是地图。
它变成了一个活物,一个贪婪的,长在地面上的巨口。
而她,就是即将被吞噬的祭品。
跑!
快跑!
她的意识在疯狂尖叫,可身体却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那张用红线编织的“捕梦网”早已在她手中寸寸断裂,化为最原始的灵力消散在空气中。
她的神魂正在一点点离开身体,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变黑,意识也随之沉入冰冷的深海。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玩完,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地图吃掉的狐狸时,一道熟悉的,让她又恨又怕的气息,骤然降临。
没有任何征兆,渊皇的身影,就那样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他甚至没有看那张正在疯狂吞噬她神魂的地图,只是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涂山幺幺的后心。
嗡——
一股霸道绝伦的力量,瞬间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那股力量并不温柔,反而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和宣示主权的意味,粗暴地将她那即将离体的神魂,狠狠地、一寸一寸地,重新“塞”回了她的身体里。
“呃啊!”
涂山幺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神魂归位的剧痛,比被抽离时更加猛烈。
她整个人扑倒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一条被扔回岸上的鱼。
而那张兽皮地图,在渊皇出现的那一刻,就仿佛老鼠见了猫,所有的异象都在瞬间消失。
那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不见了,邪恶的光芒也收敛得一干二净。
它又变回了那副破破烂烂的,躺在地上毫不起眼的鬼样子。
整个档案库,再次恢复了那种尘封万年的死寂。
过了许久,涂山幺幺才勉强缓过劲来。
她撑着发软的手臂,从地上坐起,第一件事就是回头,怒视着那个罪魁祸首。
“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想骂他卑鄙无耻,想骂他草菅狐命,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骂起。
渊皇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玄色的长袍一尘不染,与周围这片失败的坟场格格不入。
他垂眸看着她,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上,带着一种研究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一个连自我保护机制都无法处理的陷阱,就能让你如此狼狈。我的小宠物,你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他的声音平淡,却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涂山幺幺的脸涨得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后怕,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知道,跟他发脾气是没用的。
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正常的情感。
她索性不再理他,转身,走到那张“装死”的兽皮地图前,弯腰,一把将它抓了起来。
这一次,地图没有任何反应,温顺得像一块普通的兽皮。
涂山幺幺拿着地图,转身,重新走到渊皇面前,将地图“啪”的一声,在他面前展开。
“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
渊皇的视线,终于从她那张沾着灰尘的小脸上,移到了地图上。
“哦?”他发出一个单音节,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涂山-幺幺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没有先去指那个混沌之心碎片的所在,而是直接点在了那个被她发现的,极其微小的扭曲红线符号上。
“这个,你认识吗?”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试探。
她想知道,渊皇对“逆缘”组织,究竟了解多少。
当渊皇的视线落在那个符号上的瞬间,涂山幺幺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双幽深的,仿佛包容了整个魔界永夜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踪迹时,才会有的反应。
“逆缘。”
他吐出了两个字,声音依旧平淡,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群试图撬动三界秩序根基的,可怜虫。”
他说着,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个符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可指尖逸散出的气息,却让那块兽皮地图都发出了恐惧的悲鸣。
“他们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道,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涂山幺幺心头一震。
渊皇的话里,信息量巨大。
他不仅知道“逆缘”,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对这个组织的底细,有着超乎想象的了解。
“这张地图,不是勘探图。”涂山幺幺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它本身就是一个封印,或者说,是一个陷阱。这些线条,都是被扭曲固化了的缘法之线,而这个符号,就是整个陷阱的核心。”
她将自己的发现,条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这段时间的“魔鬼特训”,虽然让她痛苦不堪,却也让她对缘法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凭感觉乱绑红线的小狐狸了。
渊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涂山幺幺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审视的意味,似乎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不再是单纯地看一个玩物,而是多了一分,对一件趁手工具的……评估。
“然后呢?”他问。
涂山幺幺深吸一口气,手指移动,指向了那个被黑色墨水重重圈起来的区域。
“然后,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另一块混沌之心碎片的气息。”
这句话一出,渊皇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
他那一直半垂着的眼睫,缓缓抬起,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落在了那张地图上。
他的视线,仿佛能够穿透那粗糙的兽皮,看到那片名为“噬魂渊”的禁地深处,所隐藏的秘密。
“混沌之心……”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咏叹般的调子,“原来,是在这里。”
涂山幺幺没有停下。
她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发现,抛了出来。
“魔宫的缘法图谱,之所以会变得混乱不堪,病根就在于此。”
她的手指,从地图上抬起,指向了这片档案库的深处,指向了那些被遗忘的,代表着失败与绝望的卷轴。
“无数次探索失败,无数个被牺牲、被遗忘的魔族,他们心中积压的绝望与死气,形成了缘法图谱上的‘癌变’区域。而这个陷阱,这张地图,就是这一切的源头。”
“只要这个源头还在,就算我把图谱上所有错乱的红线都修正一遍,新的混乱,依旧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想治好魔宫的‘病’,就必须处理掉这里。”
她指着地图上的“噬魂渊”,一字一顿地说道。
“拔掉这根毒刺,让那些被遗忘的魔族,重新看到希望。”
整个档案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涂山幺幺说完这一切,感觉自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渊皇,等待着他的判决。
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发现和盘托出,将诊断报告和治疗方案,都摆在了他的面前。
她做到了他要求的,“坐到神的位置上去”。
现在,该轮到他了。
许久。
渊皇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不是他平时那种意味不明的轻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愉悦的笑声。
笑声在空旷的档案库里回荡,让那些沉睡的尘埃都仿佛为之震颤。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张地图,而是轻轻捏住了涂山幺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那张苍白而认真的小脸,那双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的光芒。
“做得很好。”
他由衷地赞叹道。
“看来,我们的小宠物,又找到一个好东西。”
他松开手,从涂山幺幺手中接过了那张兽皮地图,仿佛那不是一个随时可能吞噬神魂的恐怖陷阱,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手指,在“噬魂渊”那三个字上,缓缓摩挲着。
“噬魂渊……连我都不曾踏足过的,魔界最古老的禁地之一。”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跃跃欲试的战意。
“逆缘的陷阱,混沌之心的碎片,还有能治愈我魔宫顽疾的‘希望’……”
他抬起头,看向涂山幺幺,嘴角勾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既然药方是你开的,那这味最重要的药引,自然也该由你,亲自去取回来。”
涂山幺幺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不过……”渊皇话锋一转,那双眸子里的兴奋,化作了更深沉的,不容抗拒的掌控。
“那地方,可不是现在的你,能独自踏足的。”
他将地图收起,然后,向涂山幺幺伸出了手。
“准备一下,我的小宠物。”
“我们,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