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座红墙大院，暮色已浓。
一辆牌照寻常的黑色轿车已在路边静候。
没有警卫，没有随从。
车门开启，秦卫兵躬身钻入。
车辆随即汇入京城傍晚拥堵的车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轿车在城市地下交通网络中穿行了半小时，最终停在一个从未对公众开放的地下站点。
秦卫兵走下车。
一列银白色的磁悬浮列车停在他面前。
车身没有任何标识，只在头部亮着两盏幽蓝色的信号灯，如同深海巨兽的眼瞳。
车门为他滑开。
偌大的车厢内，只有他一名乘客。
列车启动，毫无震动。
车窗外并非隧道黑暗，而是一片深邃的幽蓝。
偶尔有奇异的深海鱼群被列车的光芒惊动，化作一闪而过的银色流光，在纯粹的蓝色背景上划出梦幻的轨迹。
这是一条横穿渤海海峡，深藏于海床之下数百米的战略级隧道。
它的终点，代号龙宫。
四十分钟后，列车减速。
当秦卫兵走出车厢，金属、臭氧与海水咸腥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正站在一个巨大空间的边缘。
这里不像是人造，更像是神明从地壳深处生生掏出的一座地下神殿。
穹顶高不见顶，只有无数工程灯组成的光带，在无尽的黑暗中勾勒出这座地下王国的轮廓。
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倒悬的山峰。
那是一台无法用现有工业标准去定义的装置。
无数粗壮的机械臂和能源管道从黑暗的穹顶垂下，如蛛网般接入它的核心。
这便是天工平台的完全体，国家倾尽全力打造的终极工业母机。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油污工作服的老者，正拿着一个扳手，在一台辅助机器人身上敲敲打打。
他嘴里骂骂咧咧。
“你个铁疙瘩，算力都喂狗了？这点扭矩都校准不明白！”
“龙总工。”秦卫兵走上前。
被称作龙总工的老者头也没抬，继续跟机器人较劲。
“秦总负责人，你可比预定时间早了三个钟头。”
“最高会议开完了？那帮坐办公室的，没把你的计划给否了吧？”
他叫龙四海，国家船舶集团的定海神针，龙国几代主力舰船的总设计师。
一个将毕生都献给了钢铁与海洋的国宝级巨匠。
上面一纸令下，将他和他的整个核心团队，连同这个尚未启用的龙宫基地，全权划拨给了南天门计划。
“他们同意了。”
秦卫兵的回答简短有力。
龙四海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瞬间燃起了压抑几十年的火焰。
“全部同意了？”
他的声音发紧，微微颤抖。
“全部。”
龙四海沉默了。
他粗糙的手掌在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又擦了擦，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仰头，望着那座倒山般的装置，眼眶瞬间红了。
“好，好啊！”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钢铁。
“我龙四海，造了一辈子的船，从几千吨的驱逐舰，到几万吨的航母……”
“我总觉得，那不是尽头。”
“船，不该只在水里漂着！”
他猛地转回身，一把拉住秦卫兵的胳膊，大步走向控制中心。
“来！让你看看，我们怎么给这头沉睡的巨兽，换上一颗真正的心脏！”
控制中心的全息投影亮起。
投射出的并非新舰船，而是那座曾在南海展现过神迹的天工一号超重型反重力工程平台的结构图。
在其核心位置，一个全新的、复杂的球形装置蓝图，正在缓缓嵌入。
“它就是天舟一号。”
龙四海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骄傲与狂热。
“或者说，是天工一号的完全体！”
“过去的天工一号，像个背着巨大充电宝的巨人，走几步就得找插座，只能当个续航72小时的奇观。”
“现在，”他语气一转，狂热与自豪交织，“我们给它换上了轩辕核心，那就是在它体内点燃了一颗人造太阳！”
他手一挥，蓝图剖开。
“南天门号不可能在地面建成，它的自重能压垮任何发射台。”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太空船坞！”
“一个能把数万吨功能模块精准吊装、一体打印的太空龙门吊！”
“而彻底解放了能源束缚的天舟，将自己飞上轨道。它既是我们建造南天门的太空龙门吊，也能在作业时，通过力场传导为其它组件临时供能！”
“它不再是工具，而是我们龙国在太空中的第一个移动基地和能量之源！”
龙四海大手一挥，全息图上显示出天舟一号与未来南天门号的尺寸对比。
“别小看这第一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卫兵：
“这意味着我们彻底摆脱了火箭运力这个枷锁！以后造太空战舰，不用再像搭积木一样，把小块部件辛辛苦苦发射上去组装。我们可以在地面建成千上万吨重的整体模块，由天舟一号直接提上近地轨道，进行总装！我们的造船业，从今天起，正式升级为造舰业！”
“太空，将变成我们的新船坞。”
“它将搭载我们最先进的工蚁工程机器人。”
“它的主臂展开，作业范围超过一公里。”
“它自带的原子打印矩阵，可以直接在轨道上对舰体模块进行无缝焊接和强化。”
“有了它，我们才能在太空中，搭起南天门那座天宫！”
秦卫兵看着这艘凝聚了龙国顶级工业智慧的工程舰，心中的蓝图变得愈发清晰。
如果说南天门是倚天剑，那天舟就是铸剑的熔炉与铁砧。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开始？”
龙四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
“在你踏进龙宫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他猛地拍下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轰——
一声沉闷的咆哮，从整个基地的最深处传来，震得脚下的合金地板嗡嗡作响。
那座倒立的巨山，那台完全体的天工平台，核心处骤然亮起太阳般的白光。
在它的下方，并非空无一物的铸造台。
静静悬浮着的，是庞大如移动岛屿的天工一号本体！
它的体型远比蓝图上更具压迫感。
此刻，无数工蚁工程机器人正附着在它的表面，进行着最后的预处理作业，细碎的电火花如繁星闪烁。
天工平台的无数机械臂协同运作，将一个燃烧着幽蓝光焰的球形核心，缓缓吊装，送入天工一号敞开的机体深处。
穹顶垂下的能源管道中，亮起肉眼可见的能量洪流。
能量全部注入天工平台，后者再通过力场传导，开始对新旧结构进行原子级的无缝焊接与一体化融合！
秦卫兵和龙四海并肩站在观察窗前，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属于新生的脉动。
观察窗旁的屏幕上，一行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
【天工一号升级改造进度：50%】
【轩辕核心集成度：40%】
【预计完工倒计时：60天00小时00分00秒】
六十天。
两个月。
两个月之后，龙国将拥有第一艘，踏入星辰大海的工具。
龙四海看着那正被天工平台吞吐的光芒所包裹的巨舰，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醒过来，快醒过来，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挣脱枷锁，去飞吧。”
就在这时，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来，递给秦卫兵一个加密战术平板。
“总负责人，女娲发来的紧急情报摘要。”
秦卫兵接过平板。
屏幕上，是漂亮国各地愈演愈烈的社会骚乱热力图。
那刺眼的红色，与眼前这代表着新生与希望的暗金色光芒，形成了鲜明的讽刺对比。
他沉默地看完了所有资料。
“他们已经把我们当成了唯一的敌人。”他说。
龙四海从激动中回过神，也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群找不到活干，就想找茬的疯狗。”
秦卫兵关掉平板，重新望向那正在蜕变的天舟，声音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自言自语般说道：
“疯狗……是需要一根骨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