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带着裂谷残留的焦灼气息和一丝难得的清新,吹过荒芜的土地。
玄尘真人带领着止戈营地的大批修士赶到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却平静的战场。裂谷深处那道曾经令人心悸的黑色漩涡已经消失,天空中的铅灰色云层正在逐渐散去,露出一角泛着鱼肚白的晨曦。
敖渊和阿禾并肩站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上,身后是伤痕累累却神色坚毅的慧明师太、云鹤子、叶孤云等人。
“龙君陛下!阿禾姑娘!”玄尘真人疾步上前,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可还安好?方才裂谷异动,老朽等人在营地都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究竟发生了何事?”
敖渊简短地将经过告知:潜入裂谷、摧毁母树、三位幽王伏诛、幽冥圣主意志降临、琉璃残念现身净化……每一个字都让玄尘真人和他身后的联盟修士听得心惊肉跳。
当听到琉璃残念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净化了幽冥圣主意志时,不少人面露悲戚与崇敬。即便只是上古神灵的一缕残念,这份守护天地的决绝与牺牲,也足以令人动容。
玄尘真人朝着裂谷方向郑重一礼:“琉璃前辈大义,天地共鉴。我辈修士,永世铭记。”
他身后数百修士齐齐躬身行礼,神色肃穆。
礼毕,玄尘真人看向阿禾,目光落在她怀中那盏更加剔透璀璨的心灯上,眼中闪过复杂情绪:“阿禾姑娘,如今你已正式继承净火传承,成为新一代的净火使者。此乃天地大幸,却也是……重任在肩。”
阿禾捧着心灯,神色认真:“阿禾明白。琉璃前辈将责任托付于我,我定会竭尽全力,守护这人间清宁。”
“好,好。”玄尘真人欣慰点头,又看向敖渊,“龙君陛下,幽冥教此番元气大伤,三位幽王陨落,圣主意志被净化,短时间内应无力再掀起风浪。但裂谷深处被幽冥之力侵蚀多年,地脉污染严重,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不知东海龙宫方面……”
敖渊明白他的意思:“朕会传讯龟丞相,调遣擅长净化与梳理地脉的龙宫水族前来协助。另外,黑水蛟族此次与幽冥教勾结,罪证确凿,朕也会以东海龙宫的名义,向四海龙族及中土正道联盟发出通告,共同讨伐黑水蛟族,清理门户。”
玄尘真人松了口气:“有龙宫出面,此事便好办多了。黑水蛟族经此一役损失两位长老和两百精锐,实力大损,正是将其连根拔起的好时机。”
众人又商议了片刻后续事宜,包括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修复地脉、防范幽冥教残部反扑等。不知不觉,天色已大亮。
晨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夜色,也驱散了裂谷上空积压多年的阴霾。虽然大地依旧荒芜,但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幽冥秽气已经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混杂着焦土与血腥的复杂气息。
“先回营地休整吧。”玄尘真人道,“诸位鏖战一夜,皆已疲惫。具体事宜,待大家恢复后再细细商定。”
众人确实都已精疲力尽,闻言纷纷点头。
回到止戈营地,气氛比离开时轻松了许多。虽然伤亡统计尚未完全出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最危险的敌人已经被消灭,这场持续数月、波及甚广的幽冥之祸,终于看到了结束的曙光。
阿禾被安排到原先的帐篷休息。敖渊送她到帐外,却没有离开。
“你……不回去休息吗?”阿禾问。她能看出敖渊的脸色也很疲惫,身上多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并未完全愈合。
“朕看着你睡。”敖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动用净火之力过度,又经历了心神冲击,需要好好休息。朕在这里守着,免得你又不听话乱跑。”
阿禾脸一热,小声嘀咕:“我哪有乱跑……”
却也没再反对。她知道敖渊是担心她,这种被人在乎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
她确实累极了。躺在熟悉的床上,几乎是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
敖渊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散乱的发丝,金眸中情绪翻涌。
昨夜种种,如同惊涛骇浪。他自问修炼千年,历经风雨,却从未像昨夜那样恐惧过——不是恐惧强敌,而是恐惧失去她。
当看到她挡在巨人虚影前,当看到她决意与净火残念并肩作战时,那种心脏仿佛被攥紧的窒息感,至今仍有余悸。
幸好,她平安无事。
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他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感受着她平稳的脉搏和温热的体温,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慢慢松了下来。
阿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晌午。
醒来时,帐篷内空无一人,只有枕边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裙和几样清淡的吃食。她起身洗漱,换好衣服,简单吃了些东西,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
刚掀开帐篷帘,便看到敖渊正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与玄尘真人、慧明师太等人说着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将那身玄色劲装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敖渊转过头,朝她微微颔首。
阿禾走过去,听到他们在商议后续的人手安排和地脉净化方案。
“东海的第一批支援三日后可到,约三百水族,由龟丞相亲自带队。”敖渊道,“届时可先从裂谷外围开始,逐步向内推进净化。”
“联盟方面,老朽已传讯回总部,不日也将有擅长阵法和净化的大批修士前来。”玄尘真人道,“只是裂谷范围太大,地脉污染又深,彻底恢复恐怕需要数年甚至更长时间。”
“无妨,东海会负责到底。”敖渊道,“此事因幽冥教而起,却也有我龙宫疏忽、未能及时察觉黑水蛟族异动的责任。东海愿与中土正道联盟携手,共同治理裂谷,还西北一方净土。”
玄尘真人闻言,郑重抱拳:“龙宫高义,老朽代联盟上下,多谢陛下。”
“真人不必多礼。”敖渊摆手,“此乃分内之事。”
阿禾在旁边听着,心中感慨。她知道,敖渊此举不仅是为了弥补过失,更是为了确立东海龙宫在中土正道中的地位,为未来的合作打下基础。经此一役,东海龙宫与中土正道联盟的关系,必将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商议告一段落,玄尘真人等人告辞去处理其他事务。敖渊这才转身,仔细打量阿禾:“睡得可好?”
“嗯,好多了。”阿禾点头,又看他,“你呢?伤口处理了吗?”
“小伤,无碍。”敖渊不甚在意,却还是补充了一句,“慧明师太已为朕处理过。”
阿禾这才放心。她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完整的心灯:“莲生还在沉睡,我能感觉到她在吸收融合后的力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敖渊看了一眼心灯,灯焰中的七彩莲花虚影确实比之前凝实了许多,莲生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现,如同在茧中蜕变。
“不急,让她慢慢恢复。”他道,“你也要趁这段时间,好好熟悉完整的心灯之力。净火传承非同小可,需循序渐进,切莫急于求成。”
“我知道。”阿禾认真应下。
两人正说着,云鹤子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喜色:“龙君陛下,阿禾姑娘,方才收到东海传讯,龟丞相已动身,且……西海龙宫也传来消息,表示愿派兵协助清剿黑水蛟族,并已开始在西海境内扫荡幽冥教残部!”
“哦?”敖渊挑眉,“西海龙宫这次动作倒快。”
云鹤子笑道:“龟丞相在传讯中说,西海龙宫此次如此积极,一是因为黑水蛟族本是西海叛逆,清理门户责无旁贷;二来嘛……也是看到了陛下的实力和东海的态度,想要缓和与东海的关系。”
敖渊不置可否。四海龙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西海龙宫此前对黑水蛟族的纵容和对东海的隐隐敌意,他心知肚明。此次借着幽冥教之事,若能趁机敲打西海,重新确立东海在四海中的主导地位,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传讯给龟丞相,东海欢迎西海援手,但西海军队需听从东海统一调度,且清剿黑水蛟族后,其原有领地和资源,需由四海龙族共同商议分配。”敖渊淡淡道,“至于幽冥教残部……告诉西海,务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是!”云鹤子领命而去。
阿禾在一旁听着,虽然不太懂这些政治上的弯弯绕绕,但也明白,经此一役,敖渊和东海龙宫的威望与实力,都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内忙碌而有序。
伤员得到妥善救治,牺牲者的遗体被妥善安葬或送回故乡。联盟从后方调集了大量物资和人员,开始着手修复营地,并准备对裂谷进行初步的清理和净化。
阿禾则在敖渊和慧明师太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地熟悉和掌握完整心灯的力量。她发现,完整的心灯不仅净化之力大增,还多了许多妙用:比如可以凝聚净火护盾、释放净化光环、甚至能以净火为媒介,短距离瞬移等等。
只是这些能力都需要庞大的灵力支撑,以她目前的修为,使用起来还颇为吃力。好在有心灯本身蕴含的净火本源作为后盾,只要不过度透支,倒也能勉强施展。
第五日傍晚,龟丞相带领的东海支援队伍抵达止戈营地。
三百水族精锐,其中不乏擅长净化、治疗、布阵的高手。更让阿禾惊喜的是,领队中竟然有几位熟人——正是当初在东海龙宫有过几面之缘的几位水族将领和文官。
龟丞相见到敖渊和阿禾,先是恭敬行礼,然后仔细打量阿禾,老眼中满是欣慰:“娘娘气色不错,看来伤势已无大碍。老臣在东海听闻娘娘勇闯裂谷、继承净火传承之事,既感骄傲,又觉后怕。还望娘娘日后行事,多加谨慎,保重凤体。”
这一声“娘娘”叫得阿禾脸通红,偷眼看敖渊,却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早已默认了这个称呼。
“龟丞相一路辛苦。”敖渊道,“裂谷情况复杂,地脉污染严重,净化之事便拜托丞相统筹了。”
“陛下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龟丞相躬身应下,随即又呈上一份玉简,“另外,这是四海龙族对黑水蛟族处置方案的初步共识,请陛下过目。”
敖渊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微微点头:“可。就按此方案执行。西海那边,由丞相亲自对接,务必让他们兑现承诺。”
“老臣明白。”
有了东海水族的加入,营地的气氛更加活跃。水族们带来了东海的特产和消息,也带来了更加专业的净化手段。不过数日,营地周边的幽冥秽气便被清理一空,连草木都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阿禾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希望。
这日午后,她独自来到营地外一处小山坡上,俯瞰着下方忙碌的景象和远处依旧荒凉但已不再死寂的裂谷。
手中,心灯的灯焰微微摇曳,莲生似乎快要苏醒了。
“在想什么?”敖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禾回头,看到他缓步走上山坡,玄色衣袍在风中轻扬。
“在想……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阿禾轻声道,“裂谷会慢慢恢复,黑水蛟族会被清理,幽冥教会成为历史……然后呢?我们该去哪里?”
敖渊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阿禾摇头,“以前在山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穿暖,偶尔能去镇上看看热闹。后来遇到你,经历了这么多,才知道天地这么大,有那么多值得去看、去守护的东西。”
她顿了顿,看向他:“敖渊,你说……净火使者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守护。”敖渊的回答简洁而坚定,“守护值得守护的一切。可以是这片天地,也可以是某个人,某个地方,某种信念。不必拘泥于形式,但求无愧于心。”
阿禾若有所思。
“不过,”敖渊忽然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在履行责任之前,我们或许可以先兑现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南海。”敖渊看向南方,“琉璃岛,珊瑚林,星沙海滩……朕答应过你的。”
阿禾眼睛一亮:“现在去吗?”
“等此间事了,龟丞相能完全接手后。”敖渊道,“大约……半个月后。”
“好!”阿禾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两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将天地染成一片金红。
远处营地炊烟袅袅,近处心灯光芒柔和。
劫波渡尽,前路可期。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还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