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岛带着新式侦测车刮起的“阴风”,让宋梅生和苏雯如芒在背。家,这个原本相对安全的港湾,此刻已危机四伏。下一次与组织的联络迫在眉睫,寻找一个绝对安全、能避开侦测车扫描的发报地点,成为当务之急。而开辟新的、更隐蔽的物资通道,也同样刻不容缓。
压力之下,宋梅生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他焦急地等待着安娜承诺的侦测车活动时间表;另一方面,他将目光投向了之前规划的备用方案——打通与城外土匪赵大山的联系,利用其控制的黑龙沟作为可能的物资中转和紧急联络点。
这个任务,危险系数极高。赵大山是悍匪,并非有共同信仰的同志,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宋梅生自己无法轻易离开哈尔滨,这个重担,自然落在了他最得力、也最信任的臂助——王大力身上。
临行前夜,宋梅生将王大力叫到书房。窗扉紧闭,灯光昏黄,只有两人低沉的声音。
“大力,这次去黑龙沟,不是去剿匪,是去拜山。”宋梅生神色严肃,指着摊在桌上手绘的简陋地图,“赵大山这个人,心狠手辣,但重江湖义气,也贪财。你这次去,是代表我,代表警察局宋副局长,去和他谈一笔‘生意’。”
王大力挺直腰板,脸上横肉紧绷,眼神却透着兴奋和忠诚:“局长,您吩咐!是宰了那小子,还是把他收编了?” 在他简单的思维里,对付土匪无非就是打或拉。
宋梅生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都不是。我们要借他的道,用他的地盘。你带上足够的现大洋,还有这个。” 他推过去一个小木盒,里面是几根黄澄澄的金条,“这是见面礼。告诉他,只要他行个方便,允许我们的人和他的货,偶尔从他的地盘上过一下,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粮食、药品、甚至军火,都可以谈。”
王大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局长,咱们……咱们要运啥货,还得找土匪借道?这要是让日本人或者高岛那王八蛋知道了……”
“所以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宋梅生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大力,你跟我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明白,有些钱,有些路,得绕着弯子走。你只管去谈,摆出我们的诚意,也亮出我们的肌肉。让赵大山知道,合作,大家一起发财;不合作,或者敢黑吃黑,我宋梅生有的是办法让他黑龙沟鸡犬不宁!”
王大力似懂非懂,但宋梅生的信任和重托让他热血上涌,他啪地一个立正(虽然不标准):“局长放心!我王大力一定把事儿给您办妥帖了!那赵大山要是识相,咱们好吃好喝供着;要是不识相,我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宋梅生拍拍他的肩膀:“小心为上。带几个机灵可靠的兄弟,化装成山货商人。记住,你的任务是谈,不是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刀动枪。”
第二天一早,王大力带着两个心腹手下,赶着一辆骡车,上面盖着山货皮毛,悄无声息地出了哈尔滨城,直奔城西的密林山区。黑龙沟,就在那片山峦叠嶂的深处。
山路崎岖,越走越荒凉。时值初冬,草木凋零,更显肃杀。王大力虽然胆大,却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按照宋梅生给的模糊路线和接头方式,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接近了黑龙沟的地界。
在一处狭窄的山口,突然一声唿哨,路边枯草丛中猛地窜出七八条黑影,个个手持老套筒或鬼头大刀,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懂不懂规矩?”为首一个刀疤脸汉子厉声喝道,枪口已经对准了王大力。
王大力心里骂了句娘,脸上却堆起生意人的笑容,跳下骡车,拱手道:“各位好汉辛苦!我们是哈尔滨来的皮货商,久仰赵大山赵大哥威名,特来拜会,谈笔生意。” 说着,他对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连忙从车里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恭敬地递过去。
刀疤脸接过烟,脸色稍缓,但枪口没放下,上下打量着王大力三人:“皮货商?看着不像。说,谁介绍来的?有啥凭证?”
王大力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报上了一个在黑市上与赵大山有点来往的中间人名字,又隐晦地提了句“宋老板的货”。刀疤脸将信将疑,示意手下搜身。确认三人身上只有防身的短枪,骡车上也主要是山货和少量粮食后,才一挥手:“跟我来!放老实点,别耍花样!”
一行人被蒙上眼睛,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里绕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被带进一个隐藏在深山坳里的寨子。寨子用木栅栏围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吆喝声、赌钱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酒肉和汗臭混合的气味。
在聚义厅(其实就是个大点的木棚子)里,王大力终于见到了此行的目标——赵大山。此人约莫四十上下,身材不算高大,但极其精壮,一脸络腮胡子,眼神凶悍得像头饿狼,腰间别着两把镜面匣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左右站着几个杀气腾腾的悍匪。
“你就是哈尔滨来的皮货商?要跟我谈生意?”赵大山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关东口音,目光如同刀子般在王大力身上刮过。
王大力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宋梅生教他的江湖套路,再次拱手:“在下王大力,受东家宋老板所托,特来拜会赵大哥!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让手下捧上那盒金条。
黄澄澄的金条在油灯下闪着诱人的光,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赵大山眼中也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被警惕取代。他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又扔回盒子里,冷笑道:“宋老板?就是哈尔滨警察局那个姓宋的副局长?呵呵,官面上的人,跟我这山大王有什么生意好谈?该不是想忽悠老子下山,来个一网打尽吧?”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周围的土匪手都按在了枪柄上。
王大力心里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按照宋梅生的嘱咐,不卑不亢地回答:“赵大哥说笑了。我们宋局长是生意人,在官场混,也是为了更方便做生意。这世道,官有官道,匪有匪路,但发财的路,是相通的。我们东家敬重赵大哥是条好汉,在黑道上的名声和实力都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所以,才想跟赵大哥合作,开辟一条从哈尔滨到西边的‘新商路’。赵大哥只需在您的宝地上行个方便,抽点成头,其他的风险、本钱、销路,都由我们负责。这可比你们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拦路抢劫要安稳多了,赚得也只多不少!”
这番话,点明了合作模式,抬高了赵大山,也画出了大饼,可谓软硬兼施。赵大山摸着下巴,显然有些心动。他盘踞黑龙沟,日子也并不好过,日伪军时常清剿,其他绺子也虎视眈眈,若能有一条稳定的财路,自然是好事。更何况,对方是手眼通天的警察局副局长……
就在赵大山沉吟,似乎将要点头的当口,聚义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
“不好!大当家的!‘穿山虎’李黑子带人摸上来了!已经破了山口!” 一个土匪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喊道。
“什么?!”赵大山勃然大怒,一脚踢翻面前的桌子,“李黑子这个王八蛋!敢趁老子谈生意的时候偷袭!兄弟们,抄家伙,剁了这群杂种!”
整个寨子瞬间大乱,土匪们纷纷拿起武器,叫骂着冲了出去。王大力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被混乱的人群裹挟着到了寨墙边。
只见寨子外火把通明,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猛攻,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子弹啾啾地打在木栅栏上,碎木纷飞。赵大山的人凭借地利拼命抵抗,但偷袭者显然有备而来,火力很猛,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
“他妈的!”赵大山红着眼睛,亲自操起一挺轻机枪(不知从哪缴获的)疯狂扫射,嘴里大骂不止。
王大力躲在掩体后,脑子飞快转动。这“穿山虎”李黑子是另一股悍匪,与赵大山是死对头。如果他们攻破寨子,自己和赵大山的生意肯定黄了,搞不好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帮赵大山,就是帮自己!
“赵大哥!”王大力猫腰冲到赵大山身边,大声喊道,“这样守不是办法!他们人多!得想办法打出去,抄他们后路!”
赵大山打光一梭子子弹,喘着粗气吼道:“怎么抄?前后就这一个口子!”
王大力指着寨子一侧陡峭的山崖:“从那!我带两个兄弟摸下去,绕到他们屁股后面打!你带人在前面顶住,等我们那边枪响,前后夹击!”
赵大山看了看那几乎垂直的山崖,又看了看王大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决绝:“好!你小子是条汉子!老子信你一次!二驴子,山猫,你们俩跟这位王兄弟去!听他的吩咐!”
王大力也不废话,带着两个赵大山指派的、熟悉地形的土匪,利用绳索和夜色的掩护,真的从那段险峻的山崖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山下,李黑子的人正全力进攻寨门,根本没料到屁股后面会来人。
王大力虽然鲁莽,但打仗是一把好手,尤其擅长这种混战。他看准了李黑子队伍后面一个拿着手枪指手画脚的小头目,估计就是指挥,对两个土匪低声道:“擒贼先擒王!打!”
三人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杀出,王大力手中的二十响匣子枪一个点射,那个小头目应声而倒。两个土匪也举枪猛射。顿时,李黑子的后队大乱!
“后面有埋伏!”
“赵大山的人绕后了!”
攻击寨门的土匪听到后面枪声和喊杀,军心顿时动摇。寨子里的赵大山见时机已到,大吼一声:“兄弟们!援兵到了!给老子冲出去!宰了李黑子!”
里外夹攻,形势瞬间逆转。李黑子匪帮猝不及防,腹背受敌,很快溃不成军,丢下几十具尸体,狼狈逃窜进深山。
战斗结束,寨子前一片狼藉。赵大山浑身血迹,提着还在冒烟的枪,走到同样一身硝烟的王大力面前,重重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震得王大力一个趔趄:“好兄弟!够义气!身手也好!今天我赵大山欠你一条命!没说的,你这个朋友,我交了!你们宋老板的生意,我也做了!”
王大力咧嘴一笑,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赵大哥豪爽!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
月光下,两个满身煞气的汉子手紧紧握在一起。黑龙沟的枪声,意外地成了合作的开端。然而,王大力和宋梅生都明白,与土匪的合作如同走钢丝,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带着这个初步协议,返回哈尔滨,向宋梅生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