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眼下秦王所做的每一步，皆在吕不韦的预料之中。起初不加重视本是常态，但既然已派遣几位得力将领随行，料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这一次的险境，超出了最初的估量。
而嬴白在生死关头所展现出的胆识与光芒，也让秦王心头微动，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难怪连李斯对此人知之甚少，除非能钻进你肚子里当条蛔虫，否则谁能真正参透左相的心思。”
经过吕不韦一番解说，秦王终于将那些零散之事串联起来。
自己的密探早已搜集诸多情报，只因未曾深思，未能洞察其中关联。
而此刻，这些前因后果，他心中已然明晰。
“倘若当初直言其意，恐怕嬴白根本不会被引荐上来。”
或许吕不韦是寻到了一个可靠之人，又同属宗族血脉，用起来更安心些。所谓举贤任能，原本也需契机铺垫。
如今形势不同，唯才是举已成主流。毕竟早年秦国贫弱，地处偏远，本土又能有多少真正有才学之士？
恐怕连温饱都难维持，只能仰赖外邦贤才。然而多年治理积累，加上前人留下的基业与人才梯队，如今朝中事务早已互通有无。
文化传承亦未断绝，反倒培育出不少本土俊杰。像嬴白这般出身宗室、略有才干者，也渐渐崭露头角。
只是此前未曾留意罢了。
可如今谈及此人，秦王自己也能察觉，情况确已不同。虽然他有意解决问题，却也不能全然依从他人设想来行事。
“也是，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特别体悟，或想向我举荐些什么。我可是一直等着呢，等得着实辛苦啊々「。”
当秦王听到吕不韦这番话时，并未起疑。毕竟对方年事已高，过往功绩足以证明其忠心。而此次对嬴白的判断，也显示出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尽管嬴白目前尚无实权，但正因如此，反而不可能与自己抗衡；且行事一向顺从，态度恭谨，完全契合当前局势所需。
虽然此次事件影响有限，却在彼此心中埋下了微妙的变化。至少往后相处之时，多了几分考量与顾忌。
“可照你所说，他似乎并无辅政之心。若我强行招揽，岂不是强人所难？”
目前秦王仅给嬴白委派了一些差事，尚未等到他归来复命，许多后续安排仍无定论。
此时听吕不韦如此陈词，秦王虽有所触动，却也保有自己的思量，并不打算全盘接受对方的观点。
毕竟，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谋略。
“这是自然，老臣从未迫君主行事，一切皆遵陛下本心而为。”
能感受到秦王是个愿意倾听的人，由此可见，哪怕言语尖锐，他也都能体会其中深意。只不过在过往岁月里，始终隐忍未发而已。
而今自己得以在这局势中展现些许作为，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对方在面对变局时，依旧沉着镇定。
秦王心中，实则颇为敬佩。
吕不韦自始至终并未贸然求见秦王，此举无形中在秦王心中埋下了几分疑念，也避免了施加任何压迫之嫌。
但他仍将事情坦荡摆在台前，如此行事，任谁都会心生好奇：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一国丞相做出这般姿态？
而眼下所谈之事，关键并不在于某人的心性是否沉稳。
提及李斯时，实则也在阐明一点：倘若李斯明知有才德兼备之人，却故意不予举荐，那便等同于设局防人。
这不仅会令李斯心生芥蒂，又怎会甘愿引荐一位与自己同样精于权谋之士？
若今后凡事皆持对立之态，岂非徒增纷扰？
因此，吕不韦既是李斯仕途上的提携者，同时也对其有所提防。吕不韦既能发现李斯并荐于君前，自然也能发掘其他贤才，持续为秦国效力。对吕不韦而言，他所忠贞不渝的，终究是秦国之兴盛。
此事并未被上升至私人恩怨的层面。
“左丞相，果真乃我国之栋梁。此次事已明了，往后不会再对你心存疑虑。”
此前听闻徐福等人言辞较多，其中不乏贬损之语，虽耳闻却不曾深究，未曾将琐碎言语牵连过甚。
如今想来，若将种种隐情尽数公开，未必对所有人皆有益处。
况且在丞相执掌朝政期间，其所作所为确实在众人内心留下了深刻印象。
仅凭其能举荐贤才一项，便已是为秦国立下大功；而群臣亦可借这些人才之力，进一步为开疆拓土铺路。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或策略，只要落到实处、利于国家，便不算虚耗。
“王上只要明白，我一心所系唯有秦国昌盛，其余诸事，此刻也不愿多言了。”
世人常说无心之举，更何况如他这般功成名就之后还能安然退隐者，古往今来实属寥寥。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难免涌起复杂情绪。
正因如此，今日所言并非无端生事，不过是在自己尚能掌控之际，提前做好安排罢了。
“微臣尚有一事禀奏陛下。经历此次变故后，微臣亦深知，年岁已高，许多事务已力不从心。”
“若强行留任，恐难胜任。无论是延揽人才，还是为秦国尽心竭力，吕不韦问心无愧，如今依旧如此。”
“故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恳请王上允准我归老故里，此乃我多年以来，唯一为自己所求之事，望王上垂怜成全。”
其实，当吕不韦说到此处，在他国或许君主会感到为难。
毕竟当今列国之中，秦国之势最为强盛，欲与其抗衡者，可谓举步维艰。
而他竟愿主动放下权柄，不再纠缠于纷争，只求安守本分，专注自身归途，已属极为难得。
再观秦王当下所需——
显然亟需一位年轻有为的辅臣给予支撑。毕竟建言献策之人，至少需具备十年乃至更久的担当能力。
吕不韦已年至暮年，若仍勉强支撑，恐难负荷。而如今秦国人才济济，并不匮乏，故其请辞归隐，对秦王而言，实非难决之事。
“既欲离去，本是美事。日后若有需要，仍可回都城寻本王相助。”
秦王当即应允。吕不韦为大秦所付出的一切，有目共睹，此时退隐，秦王亦能体谅其心。
“臣，叩谢大王。”
于吕不韦之间交涉之后，秦王心中已洞悉诸多内情，此后对于某些事的隐秘之处，也不再执着探究。既然吕不韦认定嬴白确有非凡之才，那自己不妨再观望一番，静待结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