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在房门口停下脚步。
恒星清冷的光辉透过观景窗,为相拥而眠的母子二人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
宁殊整个人蜷在母亲怀里,小手还揪着宁玉的衣角,睡得脸颊泛红。
宁玉侧卧着,长发如瀑般散在枕上,平日里微蹙的眉宇此刻完全舒展,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恬静。
他注意到宁玉即使睡着,手臂仍保持着护卫的姿势环住孩子。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叶离想起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有多辛苦和艰难。
空气中飘散着宁殊身上特有的奶香,混合着宁玉惯用的雪松气息。
叶离不自觉地放轻呼吸,连军靴落地都改用最轻柔的力道。
正当他准备退出房间时,宁玉无意识地往孩子方向靠了靠,睡裙肩带随之滑落,露出锁骨下方一道淡金色的痕迹。
那是虫族基因觉醒者特有的生物纹路。
叶离的目光在那道纹路上停留片刻,最终轻轻带上房门,将满室安宁还给星光下的母子。
他离开了这里。
叶夫人端坐在客厅丝绒沙发上,手摩挲着茶杯鎏金把手。
清晨从机器人管家处得知小儿子半夜归来,她特意吩咐厨房温着雪蛤粥,这次边境肃清任务完成得漂亮,军部特批了他五日休憩。
日头渐高,二楼卧房始终不见动静。
叶夫人蹙眉望着螺旋楼梯,终于按捺不住起身。
拖鞋踏过拼花大理石地面,她在儿子房门前驻足片刻,轻轻推开木门。
果然。
幽蓝的全息训练场内,叶离正与三个虚拟虫族同时交战,军装衬衣已被汗水浸透。
空气里弥漫着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糊味,战术面板显示他已持续训练七小时。
整日就知道训练...叶夫人眼底的笑意渐渐凝固,她伸手按下紧急制动钮,难道要陪着这些铁疙瘩过一辈子?
训练场嗡鸣骤停,叶离诧异地睁开眼,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作战靴上:母亲?
叶夫人取过控制台边的绒巾,却没有递给儿子,反而在慢慢在手里绞紧。
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总该有个章法。她望着训练场穹顶尚未散尽的硝烟投影。
宁玉母子如今住在西翼,你待如何安置?是继续让他们以客居之名暂住,还是...
她刻意顿住话音。
全息投影仪还在空中残留着虫族破碎的影像,那些闪烁的光点掠过她紧绷的侧脸。
军部已经封锁了首都之星,每日都需要去做检查,以他们母子的特殊情况,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异能就会暴乱。
她突然转身,琉璃窗透过的光在眼底凝成冰棱,若不给个名分,下次虫潮再来时,他们第一个就会被列入清缴名单。
训练场的换气系统发出低鸣,将母亲衣襟上的白兰香与未尽的话语都卷进气流里。
叶离垂眸看着自己满是薄茧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抱起熟睡的宁殊时,孩童隔着军服传递过来的温度。
叶离接过母亲手中的绒巾,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是我不想,是宁玉...她不愿意。
叶夫人气得抬手欲打,最终却重重拍在控制台上,你还算是我叶家的儿子吗?连个姑娘都追不回来!
母亲...叶离苦笑着避开飞溅的茶水,她不是寻常女子。。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是普通的女子了。
叶夫人闻言一怔,语气稍缓:那你也该去看看孩子和他母亲。难道要永远躲着不成?
全息投影的蓝光映着叶离紧绷的下颌。
他想起宁殊昨夜在睡梦中无意识喊出的,想起宁玉始终疏离的目光。
确实,他与宁玉之间隔着太多。
从七年前的事,到如今的虫族危机,但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我这就去。他将军装外套搭在肩上,训练场的硝烟味尚未散尽。
只是...有些结,需要时间才能解开。
叶夫人凝视着儿子紧绷的侧脸,那些在唇边辗转的关切与劝诫突然失了声。
她精心准备的说教像被戳破的气球,倏地瘪了下去。
儿子周身散发着的拒绝气息太过明显,连训练场未散的硝烟都凝成了无形的壁垒。
她优雅起身,丝绸长裙在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竟比当年指挥星际舰队时还要干脆。
走出训练室时,她恍惚想起。
自从生下叶家三兄弟,自己就从联盟最年轻的女性将官变成了终日絮叨的主妇。
一百年?两百年?她几乎记不清上一次如此果决地转身是什么时候了。
门在身后合拢。
叶离望着母亲消失的方向,难得怔忡。
这次,母亲竟没有持续数小时的训导。
与此同时,宁玉正冷静地指挥工人收割小饭馆的全部作物。
当最后一株散发着蓝光的植株被装箱运往军方,前线的战报也随之传来,虫族感染曲线首次出现断崖式下跌。
宁玉正在查询离开首都之星的航班信息,光屏上流转的船票信息映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
这时,门铃毫无预兆地响起。
还没等她起身,智能门锁便传来认证通过的轻响。
叶离站在门外,军装笔挺,肩章上的将星熠熠生辉。
宁玉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这才想起宁殊今早跟着宁缺去研究所做常规检测了。
叶少将。她稳住声线,您回来了。
叶离微微颔首,身形却仍停在门槛之外,仿佛那道无形的界线比虫族的防线更难跨越。
请进。宁玉侧身让出通道,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闻到淡淡的硝烟味,小殊...去做基因检测了。
她试图用孩子打破凝滞的空气,话音落下后才发觉这个话题更加危险。
两人站在客厅中央,像两座被突然投放在同一经纬度的孤岛。
除了必要的公务往来,他们之间剩下的,只有那个孩子,和比星际尘埃更稀薄的回忆。
宁玉引叶离在沙发落座,递过一杯温水。
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指缝滑落,如同此刻无声蔓延的尴尬。
就在她垂眸组织语言时,叶离低沉的嗓音率先划破寂静:
我记得,你曾经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