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道殿偏厅的赏赐余韵,并未被厚重的殿门隔绝。
宋青书获得“子母传讯宝玉”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上去要深远。
虽然没有正式通告,但在北凉分院,乃至通过隐秘渠道逐渐传到天下会分院的核心圈子里,此事已悄然传开。
是夜,北凉城“听雪阁”。
此处并非分院核心建筑,而是位于内门弟子居住区边缘的一座三层木楼,本是供轮值弟子闲暇时交流、论道之所,环境清雅。此刻,三楼临窗的雅座,乔峰与杨逍对坐。
桌上无酒,只有一壶清茶,两碟灵果。窗外月色如霜,映着远处连绵的屋脊与更远处城墙上的点点星火(阵法微光),整个北凉城在夜色中显得静谧而深沉。
“杨左使,白日里那‘子母传讯宝玉’……”乔峰浓眉微锁,端起粗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带着坦率的感慨,“乔某行走江湖半生,这般无视距离、可直达宗主之耳的传讯秘宝,闻所未闻。宗主对宋师弟的信任,委实令人……感慨。”
杨逍斜倚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冰凉的玉骨,望着窗外月色,嘴角那惯有的疏懒笑意淡去,眼神在月色下显得有些幽深。
“何止是信任。”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几分,“乔兄,你可知这‘子母传讯宝玉’炼制之难?需以同源同脉的‘阴阳灵髓’为基,辅以至少金丹期的空间感悟铭刻符文,更需炼制者分出一缕本命神念融入母佩,方能达成那种超越寻常禁制的共鸣联系。材料罕见,炼制极耗心神,失败率极高。”
他转过头,看向乔峰:“这等宝物,已非寻常赏赐,近乎‘半件本命法器’的胚子。宗主将其赐下,并言明母佩自掌,意味着什么?”
乔峰放下茶杯,目光锐利起来:“意味着宋师弟的安危,他的位置,他遭遇的危机,宗主随时可知,且可依此做出最快的反应。更意味着……宋师弟在某些时候,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宗主的意志?”
“不错。”杨逍点头,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可凭此向各分院求援,便宜行事’——宗主这句话的分量,你细品。
这等于给了宋青书一道在关键时刻,可以越过常规层级、直接调动部分宗门力量的‘特许令’。
此权柄,看似模糊,实则可大可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叹息:“回想当年光明顶上,杨某也曾自负才智,统领一方。
如今观宗主用人之道……方知何为胸襟与手腕。
宋青书此人,有瑕疵,有私心,但更有难得的清醒、忠诚与……善于抓住机会的眼力。
宗主用其长,抑其短,予其重权亦加以制衡(母佩在手),更以重赏昭示天下——为宗门立大功者,必得厚报。此一举,可谓尽收其心,亦激励后来者。”
乔峰沉默片刻,缓缓道:“宋师弟能有今日,确是他自己挣来的。
这‘外联’之事,看似风光,实则凶险,行走于各方势力夹缝,周旋于三教九流之间,非大智大勇、心细如发者不可为。他做到了,且做得漂亮,得此赏赐,亦是理所应当。
乔某只是……佩服宗主识人之明,赏罚之公。”
他语气磊落,并无嫉妒,只有对宗门法度与领袖智慧的认可。
杨逍闻言,脸上重新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这笑意里多了几分通透与释然:“乔兄豁达。其实,你我又何尝没有机缘?
神国三十年苦修,宗主亲自指点,资源敞开供应,如今你我皆已踏入金丹,寿元大增,道途可期。
这本身,已是昔日江湖中想都不敢想的大造化。各人缘法不同,际遇各异,做好本分,自有前程。”
他拿起茶壶,为乔峰和自己续上茶水,氤氲热气在月光下升腾:“况且,宋师弟这条路,也未必好走。那枚玉佩是护身符,却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因此更盯紧他。他接下来要招揽的‘奇人异士’,要触碰的各方利益,只会更多,更复杂。”
乔峰点头,眼中闪过一抹豪气:“若有需要,乔某这双拳头,随时可为他,为宗门,砸开前路荆棘!”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豪迈如山,一个智深似海,皆已彻底融入这青云宗的脉络之中,为其强盛而思,为其未来而谋。
几乎在同一片月色下,分院另一处僻静的院落——“百草园”附近。
此地靠近丹堂,种植着不少从各地移栽、或尝试培育的灵植药材,由几名外门药童负责日常照料。此刻夜深,园中寂静,只有虫鸣唧唧。
园外小径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远远望着园中几株在月光下吞吐着微弱灵气的“夜荧花”。
正是官御天与雄霸。
两人同样听说了白日之事。
“子母传讯宝玉……”雄霸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负在身后的双手,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宋青书……好手段,好运气。”
官御天瞥了他一眼,声音平静:“雄兄,慎言。
宋青书得此殊荣,是宗主对其能力的认可,对‘外联’一职的重视。
你我如今同为一殿之臣,当思如何效仿,立下实功,而非徒生感慨。”
雄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笑意:“官兄教训的是。霸某只是觉得,这世间际遇,当真奇妙。想当年,你我在各自地盘上,也算一言九鼎,何曾想过会有今日,仰望一个后辈弟子所得之赏赐?”
他顿了顿,话锋却一转,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不过,正因如此,你我才更需将这‘示弱’之戏,演得天衣无缝!
宋青书在外网罗羽翼,吸引目光。
而我们这里‘虚弱’、‘混乱’的景象,便是最好的诱饵!唯有钓出足够多、足够肥的鱼,你我的功劳,才会足够大!到那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抹被压抑许久的野心与狠厉,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官御天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雄兄所言甚是。眼下,第一步已按计划展开,三处分舵‘遇袭’,弟子‘伤亡’名单已拟好,流言已开始发酵。
接下来,便是你我‘心力交瘁’、‘焦头烂额’表演的时候了。
务必让所有暗处的眼睛都相信,北境两处分院,已是外强中干,内部不稳的肥肉。”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望着月色下的药园,各怀心思。
一个想着如何将戏演到极致以搏前程,一个想着如何在这新旧交替的宗门格局中,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机会。
而就在这北凉分院因一枚玉佩而泛起种种思绪波澜的同一夜。
小世界,万木林深处。
五色灵泉旁,钟灵结束了又一轮深度冥想。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青意流转,仿佛有无数草木生发、凋零、轮回的虚影一闪而过。
金丹初期的境界早已彻底稳固,对“青木大道”的领悟也在日益加深。
忽然,她腰间一枚普通的身份玉牌微微发热,传来一道简短的讯息。
是丹阁巫行云长老的传讯,语气简洁:“灵植堂有批新收的‘蚀阴藤’状态不稳,疑似在运输途中受了暗伤,北凉分院丹堂处理不了。
你准备一下,明日随补给队出小世界,前往北凉协助处理。顺便,看看现实分宗的药圃情况,若有暇,指点一二。”
钟灵微微一怔。
出小世界?前往北凉分院?
自神国闭关开始,她已在这时间流速迥异的小世界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神国时间),虽然修为大进,道心坚定,但骤然接到返回现实的任务,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那是一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遥远的天地了。
她站起身,青裙曳地,周身自然流淌的生机与宁静,让周围的草木都仿佛更舒展了几分。月光透过林隙,洒在她沉静温婉、已脱尽稚气的面庞上。
“北凉分院……丹堂……”她轻声自语,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检验这三十年所学,似乎,机会来了。
北凉城,西门。
晨光熹微,深秋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给灰黑色的城墙与远处的山峦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城门早已开启,但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守门的并非寻常军士,而是换上了一队气息精悍、穿着青云宗外门服饰的弟子,神色肃穆。城门附近也被提前清出一片空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不多时,城内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约五十人的队伍,押送着十余辆以黑布严密覆盖、车辙极深的特制大车,缓缓行来。
车辆由一种耐力极佳的“黑鬃驮兽”牵引,步伐沉稳。押运的弟子同样身着外门服饰,但精气神明显更为饱满,眼神锐利,修为多在炼气后期,为首两名小旗官更是达到了筑基初期。
这是每月固定从“界内”向“界外”分宗运送灵石、丹药、部分加工好的炼器材料以及特殊灵植种苗的补给车队。
路线固定,守卫森严,通常由轮值的战堂弟子负责。
然而今日,队伍中多了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