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中心的晚餐没有安排在宴会厅，而是设在小楼后院的独立包厢。推开雕花木门，里面是张能坐十二人的红木圆桌，但此刻只摆了六个席位。墙上挂着山水画，角落的香炉里飘出极淡的檀香味道。
王振华陪着三位客人已经先到了。见林凡进来，众人都起身。
“林先生，给你介绍一下。”王振华引见，“这位是体育总局的李副局长，这位是教育部体卫艺司的孙司长，这位是北京体育大学的张校长。”
握手，寒暄，入座。菜是标准的四菜一汤：清蒸鲈鱼、白灼菜心、山药排骨、香菇滑鸡，再加个西湖牛肉羹。没有酒，只有茶——玻璃壶里泡着碧绿的龙井。
“我们简单点，边吃边聊。”李副局长五十多岁，说话带着南方口音，“林先生在NbA的成功，给中国体育界打了一针强心剂啊。现在孩子们练篮球的热情，比姚明时代还要高。”
服务人员盛汤，包厢里短暂安静。孙司长接过话头：“热情高是好事，但也出现新问题。很多家长抱着‘成为下一个林凡’的心态，让孩子过早专业化训练，文化课耽误了，伤病率也上来了。林先生怎么看这个现象？”
问题很直接。林凡放下汤勺，思考了几秒。
“我在美国接触过很多篮球家庭，”他说，“最让我震撼的不是他们的训练条件，而是选择权。一个五星高中生如果不想打NcAA，可以去发展联盟，可以去欧洲，甚至可以读完大学再选秀——每条路都走得通。”
他顿了顿：“但在我们这里，路太窄了。体校、专业队、职业梯队，像一个个漏斗，漏不下去的就被定义为‘失败’。那些漏下去的孩子，十五六岁，书没读好，球没打成，能怎么办？”
张校长叹了口气：“体教分离的老问题了。我们北体大这些年尝试和附中合作，搞‘一条龙’培养，但升学压力摆在那儿，家长还是更信传统体校。”
“因为传统体校有输送记录，”林凡一针见血，“有记录，就有希望。哪怕这希望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李副局长点点头：“所以林先生今天在训练营特意强调‘动脑子’‘记笔记’，是在传递另一种可能性？”
“我想传递的是，篮球可以是一种思维训练。”林凡说，“就像我今天上午在京东方看的，那些工程师解决屏幕良率问题，和球员破解区域联防，底层逻辑是一样的——识别模式、建立模型、测试反馈。如果一个孩子通过篮球学会了这种思维，他将来不做运动员，去做工程师、做医生、做企业家，会不会更有优势？”
话题由此展开。他们聊美国高中体育如何与社区绑定，聊欧洲俱乐部的青训体系如何兼顾学业，聊日本校园体育的社团文化。林凡分享了许多NbA更衣室里的细节：老将如何教新秀理财，球队如何聘请大学教授给球员补课，退役球员转型的案例……
没有空话套话，全是具体的人和事。三位领导听得很认真，偶尔追问细节，餐桌上气氛逐渐松弛。
“听了这些，我更坚定一个想法，”孙司长说，“体育不应该只是奖牌，更是教育的一部分。林先生，如果请你参与设计一套篮球教材——不是教投篮运球，而是教团队协作、压力管理、数据分析——你愿意吗？”
“当然。”林凡毫不犹豫，“我可以让我的训练团队提供素材，还可以联系NbA联盟的教育部门，他们有现成的课程体系。”
张校长眼睛一亮：“那我们北体大牵头，联合几所附中先试点？教材出来，林先生能不能来上堂示范课？”
“时间允许的话，一定。”
晚餐在九点前结束。送走客人，王振华陪林凡在院子里散步。夜风微凉，海棠树的影子在地上摇曳。
“今天这些话，他们会带回去研究。”王振华说得很含蓄，“可能不会马上有变化，但种子埋下了。”
林凡明白他的意思。在中国，有些事需要耐心。
回到房间刚过九点半，手机响了——是安踏董事长丁世忠。
“林先生，没打扰你休息吧？听说你今天训练营反响特别好，孩子们都疯了。”
“丁总客气了。孩子们很可爱。”
寒暄两句，丁世忠切入正题：“明天上午你有安排吗？如果方便，我想带团队去拜访你，聊聊续约的事。地方你定，我们过去。”
林凡看了眼日程：“那就还在培训中心吧，十点。”
“好，十点见。”
挂掉电话，林凡走到书桌前。平板电脑上，助理已经发来安踏过去三年的财报摘要、市场份额分析、竞争对手动态。他快速浏览，关键数据记在脑中：
- 安踏篮球鞋类销售额年复合增长率：62%
- “狂潮”系列占安踏总利润比例：18%
- 中国篮球鞋市场，安踏份额从4%增至11%，耐克从53%降至48%
- 海外市场（东南亚、东欧）开拓进度：渠道已铺开，但品牌认知度不足
数据背后是一条清晰的曲线：安踏借着林凡的势头完成了国内市场的逆袭，但天花板已经隐约可见。下一步要么深耕本土做透下沉市场，要么咬牙出海打硬仗——无论哪条路，都需要更重磅的筹码。
而这个筹码，只能是林凡本人。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丁世忠带着四人团队准时抵达。除了两位高管，还有安踏的首席设计师和一位法务顾问。阵仗不小。
会面安排在培训中心的茶室。仿明式家具，博古架上摆着瓷器复制品，窗外是精心打理的枯山水庭院。服务员泡好武夷岩茶便悄然退去，关上推拉门。
“这里环境真好，”丁世忠环顾四周，“比办公室舒服多了。”
简单寒暄后，丁世忠亲自打开投影仪，幕布上出现ppt首页：“安踏与林凡：下一个十年。”
前二十分钟是回顾。那些林凡熟悉的画面——夺冠瞬间、签名鞋发布会、训练营活动——被串成一条昂扬的上升曲线。数字、图表、媒体报道截图，所有证据都在证明一件事：过去三年是安踏历史上最成功的品牌合作，没有之一。
“所以，”丁世忠切换到最后一页，“我们希望能把这种成功固化、延续、升华。安踏准备了一份终身合约。”
他示意法务顾问递上文件。厚厚一沓，中英文对照。
林凡接过，但没有立刻翻开。“终身合约是个很重的承诺。”他端起茶杯，“意味着我这辈子不能再穿其他品牌的鞋，意味着我的形象和安踏彻底绑定，意味着哪怕我退役十年、二十年，我们依然是一体的。”
“是的。”丁世忠坐直身体，“正因为重，所以我们给出的条件也配得上这份重量。”
条款逐一呈现：
- 基础年薪：3000万美元（现合同三倍）
- 全球销售额分红：5%（现3%）
- 独立个人品牌线“LIN”：林凡持股51%，拥有产品最终否决权
- 安踏集团股权：0.5%，分五年归属，按当前市值约8亿人民币
- 专属团队：安踏将组建15人团队服务于“LIN”系列，包括设计、营销、供应链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安踏团队的人观察着林凡的表情，但后者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很优厚。”林凡终于开口，把合同轻轻放回桌上，“但缺了最重要的东西。”
丁世忠一怔：“林先生指的是？”
“缺了‘为什么’。”林凡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份合同告诉我，我能得到什么。但没有告诉我，我们在一起要创造什么——除了赚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众人：“耐克有‘Just do It’，阿迪达斯有‘Impossible is Nothing’。它们卖的不是鞋，是态度，是身份认同。安踏呢？‘永不止步’？太模糊了。”
转身，目光扫过安踏团队：“我要的不是一份让我更富有的合同，我要的是一个能重新定义中国运动品牌的机会。”
丁世忠眼神锐利起来：“具体来说？”
“三个条件。”林凡竖起手指，“第一，五年内，安踏在中国建设100所公益性青少年篮球训练中心。标准我来定，教练我来培训，我的团队全程监督。这些中心不收费，只做基础培养和选拔，最好的苗子直送美国高中或NcAA。”
“第二，‘LIN’系列的全球定价，中国市场必须比欧美低15%。我要让中国孩子用更少的钱，穿和欧美孩子一样好的鞋。”
“第三，成立运动科学实验室。每年投入不少于5000万，研究中国人脚型数据、运动损伤预防、新型材料。我们不能永远跟着耐克阿迪的标准走，要建立自己的标准。”
每说一条，安踏团队的人脸色就变化一分。这不是在谈合同，这是在重塑公司的战略方向。
丁世忠沉默了很久。茶已经凉了，没人去续。
“林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很慢，“100所训练中心，按每所投入300万算，就是三个亿。定价差异会影响全球品牌形象。实验室更是无底洞，可能五年都出不了成果。”
“所以这才是终身合约的意义。”林凡走回座位，直视丁世忠，“如果只是卖鞋，我们合作三年五年就够了。但如果要做改变行业的事，就需要一辈子。”
茶室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丁世忠闭上眼睛，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再睁开时，眼里有了决断。
“训练中心，可以，但分八年完成。前三年三十所，我们摸索模式。”
“定价差异，需要设计不同的产品线，否则欧美市场会反弹。‘LIN’系列可以分亚洲版和全球版。”
“实验室……我可以批2000万启动资金，但你要找院士级专家挂帅，而且要签对赌协议：五年内必须出三项专利或行业标准。”
一条一条，针锋相对。这才是真正的谈判。
又过了一个小时，推拉门再次拉开时，双方已经握了手。没有签正式合同——那需要律师团队磨至少一个月——但核心框架敲定了：一份十年期的战略合伙人协议，附带有条件的终身条款。具体数字还需要测算，但方向已经明确：安踏将走上一条完全不同于耐克、阿迪的道路，一条把品牌深深扎进中国土壤的道路。
送走丁世忠一行，林凡独自回到茶室。窗外，庭院里的白沙被园工重新耙过，留下禅宗画般的波纹。
手机震动，是杰西卡发来的照片：她在巴黎塞纳河畔，身后是夜幕下的埃菲尔铁塔，全身缀满星光。配文：“首映式刚结束，评论很好。想你。什么时候来欧洲看我？”
林凡回复：“很快。这边的事快处理完了。”
他放下手机，从包里取出另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洛杉矶的号码。
“米奇，是我。关于尼古拉·约基奇的训练计划，我有些新想法……”
通话持续了二十分钟。挂掉后，林凡在茶室里又坐了很久。茶凉透了，他端起，慢慢喝完。
东方的重量，西方的星光，球场的喧嚣，茶室的寂静——所有这些正在他生命里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而他站在网的中心，清楚地知道，下一场比赛的哨声，很快就会响起。
但此刻，他只想享受这片庭院里，难得的、风暴来临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