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九五五年,北京。

秋天的风,从西山吹过来,卷着一股子凉意,却吹不散这座古都沉闷的空气。

李云龙坐在总后勤部一间宽敞得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办公室里,盯着面前那堆比炮弹壳还高的文件,感觉比当年在清水河谷让鬼子拿炮轰还难受。

他身上穿着崭新的五五式将官服,肩上扛着一颗金灿灿的将星,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扯了扯领子,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这玩意儿比鬼子的装甲还硬,憋死老子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参谋,抱着另一摞文件,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李副部长,这是关于明年全军被服换装预算的草案,请您审阅。”

李云龙眼皮都没抬:“念。”

“根据……我军现代化、正规化建设的需要,为提升我军军容军威……”

“说人话。”李云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年轻参谋的脸憋红了:“就是……该给战士们换新军装了。”

“换!必须换!料子要用最好的,要结实,耐磨,冬天要保暖,夏天要透气。预算不够,去找后勤部的王部长!再不够,让他去找总理!就说是我李云龙说的,战士们流血卖命打下的江山,不能让他们穿着破衣烂衫站岗!”

李云龙一口气吼完,觉得胸口那股邪火才顺了点。

参谋吓得一个哆嗦,抱着文件跑了。

李云龙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车水马龙,一片和平景象。可他眼里,看到的却全是移动的靶子。他感觉自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狼,爪子和牙都还在,却没了撕咬的对象。

桌上的红色电话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没好气地抓起话筒:“谁?”

“老李,火气不小啊。”电话那头,是赵刚温和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李云龙浑身的刺儿,瞬间收了一半。“老赵?你个大学问家,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在你的办公室里研究马列,跑出来放风了?”

“少贫嘴。”赵刚在电话里笑了笑,“晚上有空没?来我家里,孔二愣子也来。你嫂子包了饺子,猪肉大葱的。”

李云-龙的眼睛亮了。“有酒没?”

“有。你上次从苏联专家那儿顺来的伏特加,给你留着呢。”

“好!天黑就到!”

挂了电话,李云龙的心情好了大半。他把那身扎人的将官服脱下来,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感觉骨头都松快了几分。

天擦黑,李云龙溜达着到了赵刚家。是个很普通的四合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枣树。孔捷已经到了,正蹲在院里,跟他那个刚当上少将的军衔较劲,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娘的,老李,你看我穿这身,是不是跟个唱戏的似的?”孔捷一见李云-龙,就找到了诉苦的对象。

“你本来就是个唱戏的,还是个丑角。”李云龙毫不客气。

赵刚的妻子冯楠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你们俩啊,一见面就掐。快进屋,就等你们了。”

屋里,一张八仙桌,四样小菜,一盘饺子。赵刚正费力地想打开那瓶伏特加。

“笨手笨脚的!”李云龙一把抢过来,拿牙一咬,瓶盖就开了,他给自己面前的海碗倒了满满一碗。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开了。

“没劲。”孔捷灌了一大口酒,砸吧着嘴,“现在的兵,没法带了。搞个演习,条条框框比《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多。打个靶,还得先写申请。前两天老子带着部队搞了个夜间拉练,回来还得写检查,说是不符合训练大纲。他娘的,打仗难道还先按大纲来?”

“你那算个屁。”李云龙把饺子蘸满了醋,一口一个,“老子现在天天跟算盘珠子打交道。一块布,一粒米,都得算计来算计去。开会,开会,天天开会!老子这辈子开的会,比见的鬼子都多!耳朵里全是‘预算’、‘指标’、‘流程’,听得老子想拿机枪把那会议室给突突了。”

赵刚给两人把酒满上,笑着听他们发牢骚。“你们两个,就是天生的劳碌命。仗打完了,天下太平了,你们反倒不习惯了。”

“还是打仗过瘾。”孔捷说,“就说咱们那趟‘太原观光团’,那才叫打仗!开着坦克,吃着火锅,听着歌,就把鬼子一个少将给报销了。那叫一个痛快!”

“那是老子指挥有方!”李云龙把胸脯拍得山响,“你孔二愣子就是个跟着捡漏的。”

“放屁!要不是老子在西边给你唱大戏,你小子能摸进寿阳城?”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赵刚咳了一声。

李云龙没再跟孔捷吵,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用炮弹壳做的酒杯。杯子已经被摩挲得锃亮,上面那辆拖拉机和坦克的图案,越发清晰。

他把杯子倒满,举起来,对着窗外,没说话。

孔捷和赵刚也沉默了,他们知道李云龙在敬谁。

三只碗,碰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

“和尚那小子,要是能看见今天,非得把这桌子饺子全包了不可。”孔捷的眼圈红了。

李云龙喝干了碗里的酒,长长出了口气,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

“老赵,你说,咱们到底图个啥?豁出命去打了十几年,就是为了现在天天坐办公室,跟算盘珠子较劲?”

赵刚没立刻回答。他站起身,拉开窗帘。窗外,北京城的万家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海。远处,天安门城楼的轮廓,在夜色中庄严肃穆。

“老李,老孔,你们看。”赵刚指着窗外,“咱们当年在太行山,在赵家峪,晚上能看到什么?除了鬼子的探照灯,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咱们吃的,是黑豆,是草根。咱们的战士,冬天连件棉衣都穿不全。咱们的老乡,随时可能家破人亡。”

“现在呢?”赵刚转过身,看着他们两人,“现在,咱们坐在这亮堂堂的屋子里,吃着猪肉饺子,喝着伏特加。外面的孩子们,可以在街上安心地玩,不用担心天上有飞机掉炸弹。老乡们种的地,是自己的。这北京城里的灯,能一夜亮到天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记一记,敲在李云龙和孔捷的心上。

“你们说的没劲,你们说的无聊,你们说的那些条条框框……”赵刚拿起酒瓶,给三人的碗里又倒满了酒,“就是咱们当年拿命换来的东西。这就是胜利。”

“这个,就叫他娘的人间烟火。”

屋里一片寂静。

李云龙看着窗外的灯火,许久,他端起酒碗,咧开嘴,笑了。“他娘的,让你这个秀才一说,老子这憋了半年的火,好像还真顺了。”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孩子的哭闹声。紧接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七八岁大,手里拿着一把木头枪,冲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小一点的丫头。

“冲啊!打倒李云龙!”那小子奶声奶气地喊着,对着李云龙就是一通“扫射”。

李云龙一把将他捞进怀里,按在腿上,狠狠拍了一下屁股:“反了你了,李抗日!敢打你老子了?”

他又指着那个跟屁虫似的小丫头:“还有你,李胜利!跟着你哥瞎起什么哄!”

孔捷和赵刚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云龙抱着儿子,闻着他身上那股子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心里最硬的那块地方,忽然就软了。他看着怀里这个鲜活的小生命,忽然明白了赵刚的话。

是啊,胜利是什么?

胜利不是缴获多少武器,不是占领多少城市。

胜利是,他的儿子,可以把枪当成玩具,而不是活命的家伙。胜利是,他这辈子,都不需要教他怎么去杀人。

饭吃完了,酒也喝光了。三人站在院子里,吹着晚风。

“老李,你那个‘北海道观光团’,还办不办了?”孔捷旧事重提。

李云龙把那个弹壳酒杯在手里抛了抛,揣回兜里。

“办个屁!”他看着天上的月亮,“老子现在忙得很。明天,我得去农展馆,我们独立师的老部下,带着他们农场种的大西瓜来参展了。听说,佐藤那个小鬼子,现在是全国劳模了,也要去做报告。老子得去听听,看看他那中国话,说利索了没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再说了,去什么北海道。老子当年吹牛的,要去东京。现在想想,还是咱们北京的烤鸭,比他那破鱼片好吃。”

他转过头,看着赵刚,看着孔捷,露出一口白牙。

“他娘的,回家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