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林家洼小学的土坯教室里飘着淡淡的粉笔灰味,窗外的杏树被晚风拂得沙沙响,粉白的花瓣时不时打着旋飘进窗棂,落在孩子们的课桌上,沾了点墨水渍,像极了谁不小心打翻的颜料。李老师捧着一本卷了边的《小猫钓鱼》绘本,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笑着说:“这周的课就上到这儿,最后咱们来个小故事分享会,谁愿意上台讲讲呀?”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炸开了锅,孩子们的小手举得像一片雨后冒尖的小树林,叽叽喳喳的声音差点掀翻茅草屋顶。狗剩把手举得最高,胳膊肘都快戳到前排同学的后脑勺,嘴里还扯着嗓子嚷嚷 “我我我”,却被李老师笑着摆摆手:“黄狗剩,上次你讲的狼来了,大家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啦,这次换个新面孔。”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靠窗的林清禾身上,“林清禾,你来吧,老师看你平时看书最认真,小眉头皱着,跟个小大人似的。”
清禾的脸 “唰” 地一下红透了,耳根子都泛着玛瑙般的粉色。她攥着洗得发白的衣角,慢吞吞地站起来,脚步轻轻挪到讲台前,小手紧张地揪着绘本的边角,指腹都掐出了浅浅的红印。台下的孩子们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黄子鹞坐在第三排,悄悄朝她比了个握拳加油的手势,清禾看见后,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几分。
“从、从前,有一只小花猫,它跟着妈妈去河边钓鱼……”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刚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讲到小花猫看见蝴蝶飞过去,丢下鱼竿就追的时候,还忍不住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蝴蝶扇翅膀的样子,指尖翘着,像极了振翅的蝶翼,惹得台下的孩子们 “咯咯” 直笑。
渐渐地,她越讲越顺,声音也响亮了些,讲到小花猫最后专心致志钓上大鱼,耷拉着脑袋认错的样子时,小脸上还带着格外认真的神情:“小猫说,以后再也不三心二意了,做事要专心……”
故事讲完,教室里安静了两秒,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黄狗都被惊动了,抻着脖子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拨浪鼓。李老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掌心带着粉笔灰的粗糙触感:“讲得真好,林清禾同学,以后要更大胆一点哦。”
清禾红着脸跑回座位,黄子鹞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用草叶包着的野山楂,飞快塞到她手里,小声嘀咕:“妹妹,你讲得超棒!比李老师讲的还好听!”
清禾咬了一口野山楂,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嘴角扬起一个甜甜的笑,眉眼弯成了月牙。
下课铃终于响了,那根拴在老榆树上的铁轨被李老师敲得 “叮当” 响,清脆的铃声像是一道赦免令。孩子们瞬间炸开了锅,背着缝缝补补的粗布书包,踩着歪歪扭扭的步子,呼啦啦地冲出教室,像是一群被放飞的小野雀,脚步声震得土坯墙都微微发颤。
春杏和狗剩带头往村外跑,春杏的羊角辫甩得老高,红头绳在风里飘成了一道红影,嘴里喊着:“爬树比赛咯!谁先爬到老杏树顶,谁就是大王!赢的人能吃我娘做的麦芽糖!”
“我要当大王!” 赵石头和林建军跟着起哄,一群孩子吵吵嚷嚷地往杏林的方向冲,扬起一阵细碎的尘土,呛得后面的孩子直咳嗽。
黄子鹞和清禾落在后面,两人手拉着手,慢慢走着。书包里的旧书和三枚黑蝎木刻沉甸甸的,硌得黄子鹞的腰侧有些发疼,他攥了攥手心,木刻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让他心里的不安又添了几分 —— 这木刻是大爷留下的,总带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哥,你看!” 清禾突然指着路边的田埂,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颗星星。
只见几只红蜻蜓正停在绿油油的狗尾巴草上,翅膀在夕阳下闪着玛瑙般的光泽,轻轻扇动着,像是落在草尖上的火苗,一蹭就能烧起来。清禾挣脱开黄子鹞的手,追着一只最红的蜻蜓跑了过去,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惊得田埂上的蚂蚱四处乱蹦。
她的脚步明明可以借着轻功轻快掠过,脚尖点地就能追上那只蜻蜓,却故意放慢了速度,小短腿跑得歪歪扭扭,伸出手去抓蜻蜓时,总是差那么一点点。蜻蜓从她的指尖飞开,她就撅着嘴,跺着脚,又追了上去,腰间的银针囊随着跑动轻轻晃动,红绳流苏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那针囊里的银针,是她日夜不离身的宝贝,也是她和大爷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黄子鹞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的样子,心里的阴霾散了不少。他弯腰捡起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灵巧地编了一个小小的草环,趁清禾追蜻蜓跑得气喘吁吁停下时,轻轻戴在了她的头上。草叶的清香混着她发间的皂角味,飘进鼻子里,格外好闻。
清禾摸了摸头上的草环,看着黄子鹞眼里的笑意,忍不住伸手去挠他的痒痒,两人在田埂上追着闹着,裤脚被露水打湿了,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屑,却笑得格外开心,连风都带着甜味。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杏林里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伴随着春杏的嚷嚷声:“黄狗剩,你活该!让你爬那么高!逞能!”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只见狗剩坐在地上,捂着膝盖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红红的血珠,沾了不少泥土和枯叶碎屑。春杏站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手攥着衣角,皱着眉头。
“狗剩哥,你怎么样了?” 清禾蹲下身,看着他的伤口,眉头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银针囊,林鹤轩教过她,银针点刺血海穴能快速止血止痛,比草药管用多了。可她的手刚碰到红绳,就想起了林鹤轩的叮嘱 —— 不能在人前暴露医术和功夫,他们的本事,是要藏在暗处的。她赶紧缩回手,转身从路边的草丛里摘了几片绿油油的车前草,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她把车前草放进嘴里,细细嚼碎,吐在手心,里面混着淡淡的口水。她小心翼翼地把嚼烂的草药敷在狗剩的膝盖上,声音软软的:“狗剩哥,敷上这个就不疼了,林爷爷说,车前草能止血消肿,过两天就好了。”
狗剩愣了愣,看着清禾认真的样子,忘了哭,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谢谢你,清禾妹。”
黄子鹞也蹲下来,帮着清禾把草药敷匀,又从自己的粗布书包上撕了一块干净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帮狗剩包扎好膝盖,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七岁半的孩子。旁边的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看着清禾的动作,纷纷啧啧称奇:“清禾妹真厉害!还会治伤呢!”
清禾红着脸,低下头,揪着衣角没说话,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 幸好没被发现。
太阳渐渐西沉,把天边染成了一片绚烂的橙红色,云朵像是被点燃了一样,飘着淡淡的金辉,落在远处的玄蟠峰上,给陡峭的山峰镀上了一层暖色。孩子们玩累了,纷纷往家走,春杏扶着一瘸一拐的狗剩,嘴里还在念叨着:“以后再敢爬那么高,我就告诉李老师!让你抄十遍课文!”
黄子鹞和清禾也手拉着手,慢慢往家走。路过玄蟠峰山脚的时候,两人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山脚的密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显得格外幽静,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突然,一道黑影从密林的阴影里闪过,黑袍的衣角在夕阳的余晖下闪了一下,快得像是一阵风,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轮廓。两人的脚步瞬间顿住,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 那黑袍的样式,和那天夜里袭击他们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黑影没有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股淡淡的腥腐味,混着枯叶的气息,和那天夜里的邪气如出一辙。
“哥……” 清禾的声音有些发抖,紧紧攥着黄子鹞的手,手心全是冷汗,指尖都在发颤。
黄子鹞的心里也咯噔一下,他咬着牙,拉着清禾的手,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别出声,快走!别回头!”
两人不敢回头,迈开步子往村里跑,小短腿跑得飞快,裤脚被路边的荆棘划破了,渗出血珠也顾不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玄蟠峰的凉意,身后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让人心头发毛。
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时,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扶着树干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清禾回头望了一眼玄蟠峰的方向,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密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这时,老槐树上挂着的那串不起眼的铜铃铛,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 “叮当” 声,在寂静的暮色里回荡着,久久不散。这铃铛是林鹤轩挂上去的,平时风吹雨打都没响过,今天却反常地动了。
林鹤轩正站在老槐树下等他们,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药篓,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他看着两人气喘吁吁的样子,又看了看清禾头上的草环,和她划破渗血的裤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怎么了?跑这么急,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
黄子鹞刚想开口说黑影的事,清禾却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眼神里满是警惕。黄子鹞愣了愣,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挠着头嘿嘿笑了笑:“没事,我们追蜻蜓跑得太急了,没看路。”
林鹤轩的目光落在清禾的膝盖上,那里沾着泥土和血珠,他蹲下身,轻轻掀起她的裤脚,看着划破的小伤口,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疯玩了吧?回家给你们上药,下次小心点,别让荆棘划着了。”
他站起身,目光望向玄蟠峰的方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像是藏着一片望不到底的湖水,里面装着太多说不清的心事。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药篓里的草药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绿光,像是某种神秘的讯号。
清禾从兜里掏出那片揣了一下午的杏花瓣,递到林鹤轩面前,小声说:“林爷爷,你看,这片花瓣的纹路好奇怪,和别的杏花不一样,上面有好多弯弯绕绕的线。”
林鹤轩接过花瓣,借着最后一点夕阳的光,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当看清那些交错盘旋、像极了蛇鳞的纹路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握着花瓣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都泛了白。他迅速把花瓣攥在手心,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别让别人看见这片花瓣,也别跟任何人提,回家。”
三人慢慢往村里走,夕阳渐渐落下山头,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林家洼。老槐树上的铃铛,又轻轻响了一声,清脆而诡异,在暮色里飘得很远。
玄蟠峰的密林深处,那道黑影正站在一棵老松后面,手里攥着一枚和黄子鹞书包里一模一样的黑蝎木刻,木刻上的蝎子纹路在暮色里闪着冷光。他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石头:“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