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十一车间,工人们在牛志军的带领下干得热火朝天。
王卫东刚拿起劳保手套准备帮忙,顾工就走了过来:卫东,机械厂的丁八级来了,我刚试过他的手艺,老师傅确实有两把刷子!
顾工说着竖起大拇指。
王卫东知道顾工在八级工里都是拔尖的,平时眼高于顶,连江工和瘦猴他们都被训得抬不起头。
能让他夸赞的人,手艺肯定过硬。
王卫东眼前一亮:人在哪儿?
在你办公室等着呢。
老丁这人吃软不吃硬,多说几句好话就行。”
明白,我这就去!
推开办公室门,丁伯仁正坐在里面。
虽然昨天听儿子传话后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王卫东时还是沉下了脸。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老丈人却恰恰相反。
自家养了二十多年的掌上明珠就这么被拐走了,没拿锥子扎人已经算客气了。
王卫东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犹豫片刻还是叫了声:丁叔,您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丁伯仁冷哼一声:我腿脚利索,眼睛也好使,哪敢劳驾王主任?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我这就去干。”
王卫东一听就明白,准是因为自己离过婚的事。
换位思考,要是将来有人想娶他女儿,他怕是直接动手了。
丁伯仁还能心平气和说话,说明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丁叔,咱们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之前是我礼数不周,给您赔不是了。”
王卫东说着深深鞠了一躬。
丁伯仁早上特意向顾工他们打听了王卫东的为人。
老工人们都说这小子表面随和,骨子里傲得很,听说在花家人面前都没低过头。
现在见他主动认错,心里倒舒坦了些——看来是真在乎秋楠。
想起昨天那担沉甸甸的聘礼,再加上女儿非他不嫁的态度,丁伯仁心里那杆秤慢慢倾斜了。
真要闹到私奔的地步,吃亏的还是自家。
况且王卫东无父无母,女儿嫁过去不会受气。
等将来有了孩子,还不是要交给他们老两口带?这么一想,倒像是白得个大孙子。
有王卫东这个女婿帮衬,儿子和儿媳将来的日子也能轻松些。
想到这里,丁伯仁心里舒坦了不少。
行了,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在厂里你是领导我是工人,有事说事,私事回头再聊。”
王卫东闻言松了口气:丁叔,这儿有几张图纸,麻烦按标准加工这几个零件。”
说着摊开桌上的图纸。
丁伯仁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这些老师傅向来靠谱,从不因私废公。
有了这位八级锻工加入,液压助力器的制作进度明显加快。
转眼到了下午。
平日总加班到最后的王卫东,今天却破天荒提前走了——他约了阎埠贵去丁家提亲,得回去梳洗更衣。
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等丁伯仁下班回家,发现屋里已多了两位客人:精心打扮的王卫东,还有难得穿着得体的阎埠贵。
见阎埠贵没穿那件扎眼的大红棉袄,丁伯仁暗自松了口气——要是让邻居看见,还以为丁家不正经。
更引人注目的是屋里添了两件大件:印着电视机字样的纸箱格外醒目。
不用问,准是王卫东的手笔。
难怪老伴和儿子都眉开眼笑——这年头能拿出这么厚重彩礼的,可没几个。
......
丁家堂屋内,王卫东正打量着朴素的环境:白墙水泥地,黄花木窗配浅色窗帘。
八仙桌居中,五角橱靠墙,镜框和奖状悬挂其间。
刚要细看奖状,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丁叔回来了!王卫东转身招呼。
丁伯仁扫了眼这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年轻人,比车间里精神多了,还算懂礼数。
嗯。”
刚来不久,您请坐!王卫东被盯得发慌,下意识指向沙发。
丁伯仁嘴角抽了抽——这小子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可当王卫东把电视机摆上条几柜时,丁伯仁绷着的脸终于松动:卫东啊,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经历过苦日子的他并非贪图财物,但这可是电视机!领导家才有的稀罕物。
当年他娶媳妇只用了十斤花生,如今这彩礼翻了千倍不止。
好小子,靠谱!
丁母见丈夫露出笑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家里两个倔脾气——老头子和小女儿,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她笑着招呼:卫东还没吃饭吧?饭已经焖上了,再炒几个菜,陪你丁叔喝两盅。”
王卫东会意点头:那就打扰了。”
这年头相亲留饭,便是婚事敲定的信号。
为了招待新姑爷,丁母狠下心,从兜里掏出一叠钱:“秋生,去李卤味那儿称一斤卤肉,再打两斤老酒!”
“这就去!”
丁秋生应声跑出门。
站在角落假装盆栽的阎埠贵笑得咧开了嘴——当媒人这么久,总算能蹭顿饭了。
里屋的丁秋楠听见动静,把脸埋进被子里偷笑:父亲终于接纳卫东哥了,真开心。
丁伯仁见王卫东还在调试电视机,招呼道:“别忙了,让秋生回头弄。
过来陪叔说说话。”
两人聊起家常,王卫东毫不遮掩,从童年讲到与娄晓娥的婚姻始末。
丁伯仁暗自点头——这些和他打听到的分毫不差,小伙子还算实在。
说到兴起,丁伯仁摸出烟卷刚要找火柴,王卫东已递来一只铝盒。
“啪”
地轻响,蓝火苗蹿了出来。
“电子打火机?”
丁伯仁盯着这稀罕物件挪不开眼。
他曾在技术交流会上见南方八级工用过,但市面根本买不到。
“实验室自制的,您留着用。”
王卫东把打火机塞过去,“我不抽烟,白糟蹋好东西。”
丁伯仁摩挲着打火机,发现既无齿轮也无火石。
“这是充电的。”
王卫东解释道。
老工人恍然:能研发液压系统的人,搞个电子打火机也不稀奇。
他本想推辞,王卫东笑道:“材料图纸都是我自费的,您放心收着。”
丁伯仁这才揣进兜里——养了二十多年的闺女都归他了,收个打火机算什么!
吐个烟圈,丁伯仁切入正题:“你和秋楠往后怎么打算?”
“叔,我真心想娶秋楠。”
王卫东挺直腰板,“一定对她好。”
丁伯仁不置可否地弹了弹烟灰。
男人家的承诺有几分真,怕是只有老天知道。
丁伯仁沉吟道:“秋楠的心思我明白,你们交往我不反对,但眼下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你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三!
比秋楠大两岁,属相倒是相合。
不过今年已无适宜婚嫁的吉日,我倒有个建议。”
王卫东立即正襟危坐,准岳父发话岂敢怠慢。
离过年不到半月,不如先订婚。
待来年择个好日子再办婚事,你看如何?
这提议让王卫东猝不及防。
所谓属相、吉日恐怕都是借口,老人家无非是担心年轻人一时冲动。
想到丁伯仁的良苦用心,王卫东虽盼着早日迎娶秋楠,也只能应下:叔,您做主。”
当真?可别口是心非。”
我父母早逝,您二老就是我的亲人,自然要听长辈安排。”
这番话让丁家父母相视一笑,这孩子确实懂事。
那便这么定了。
订婚选在年前,仪式从简就好。”
丁伯仁考虑得很周到——王卫东刚经历婚变,若大张旗鼓难免惹人闲话。
王卫东心领神会。
寻常人家嫁女都求风光,岳父却为他着想,这份体贴令他动容。
正说着,丁秋生姗姗来迟。
丁母已备好三菜一汤:卤味、萝卜、白菜配蛋花汤,在这年头堪称丰盛。
做媒的阎埠贵毫不客气,席间筷子翻飞,全然忘了自己媒人的身份。
丁伯仁虽已松口,席间却频频劝酒,想试试准女婿的酒品。
谁知两斤散白下肚,连茅台都喝光两瓶,王卫东仍神色如常,反倒丁家父子醉得不省人事。
婆媳俩哭笑不得,还是王卫东帮着将二人搀进屋里。
夜深时分,阎埠贵早已溜之大吉。
王卫东正要告辞,却被秋楠拽住衣袖:这么晚怎么回?
骑车很快的。”
喝这么多还敢骑车?秋楠瞪眼,万一栽沟里怎么办?
王卫东这才恍然——酒后不开车,自行车也不例外。
冬夜寒风刺骨,酒劲上来更危险。
安全最重要,王卫东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要不我把自行车放你这儿,明天你帮我骑到厂里?下班我再送你回来。”
丁秋楠听完,忍不住狠狠掐了王卫东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