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车袭击后的第二天清晨，庇护所的气氛凝重如铅。
昨夜一战，虽然成功击杀了那只上古凶禽，但代价惨重：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耗费了大量宝贵的物资——箭矢、炸药、符箓，以及叶晚舟为布置阵法消耗的精血。更让人心寒的是林九的判断：有内鬼。
晨会上，林九的脸色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他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坐在主位，胸口那个金色印记透过衣料隐约可见，光芒比昨天暗淡了不少。
“伤亡统计出来了。”赵峰的声音打破沉默，“重伤员已经稳定，但需要抗生素，我们的库存只够用三天。轻伤员问题不大，但暂时失去战斗力。”
叶晚舟接着汇报：“防御阵法被鬼车破坏了四成，修复需要至少五天。而且……鬼车的尸骸在黎明前消失了，不是融化，是凭空消失，连根羽毛都没留下。”
“凭空消失？”沈兰心皱眉，“被人收走了？”
“可能。”叶晚舟点头，“现场有轻微的空间波动残留，像是用了传送类法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修为至少是筑基后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筑基后期，在现在的世道里，已经是顶尖战力。整个庇护所，除了林九曾经达到过这个层次（虽然现在修为尽失），就只有叶晚舟和陈天华勉强摸到筑基门槛。如果真有这样的敌人潜伏在附近……
“内鬼的范围可以缩小了。”林九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但清晰，“能够悄无声息地引来鬼车，还能在战斗后收走尸骸，说明这个人不仅修为高，而且对庇护所的防御布置非常熟悉。”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赵峰、苏雨、李队，还有几个主要小组的负责人。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有的凝重，有的担忧，有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从现在起，实行三人互保制度。”林九做出决定，“所有人分成三人小组，同吃同住同行，互相监督。任何人离开庇护所范围，必须两人以上同行，并向指挥部报备。”
“这会严重影响工作效率。”一个农业组的组长小声说。
“效率重要，还是命重要？”林九反问，“鬼车只是开始。如果内鬼不除，下次来的可能就是更可怕的东西。”
没人再反对。
会议结束后，林九单独留下了叶晚舟。
“昨晚那道光……”叶晚舟欲言又止，“你借用了大家的‘阳和之气’？”
“嗯。”
“代价是什么？”
“三个月寿元。”林九说得很平静，“但比起整个庇护所的安全，值得。”
叶晚舟沉默片刻：“你的身体撑不住第二次了。守门人印记虽然融入了心脏，维持着你的生命，但每一次动用能力，都是在透支本源。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林九打断她，“所以必须尽快找出内鬼。你有办法吗？”
叶晚舟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已经有些模糊，但边缘的符文还算清晰。
“这是叶家的‘照心镜’，可以映照出人心深处的执念和秘密。但需要被照者主动配合，不能强迫，否则镜面会裂。”
她把铜镜放在桌上：“我可以私下约谈庇护所里的每一个人，借口是检查鬼车袭击后的‘精神污染’。愿意接受检查的，应该可以排除嫌疑。拒绝的……”
“就是重点怀疑对象。”林九点头，“去做吧。从高层开始，包括我。”
“你也要？”
“当然。要服众，必须从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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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叶晚舟在医疗室开始了“精神检查”。
第一个接受检查的是林九自己。
铜镜悬在额头三寸处，叶晚舟念动咒语，镜面泛起淡淡的银光。光芒笼罩林九的头部，持续了约一分钟。
镜子里，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神农架的门、父母消散的身影、曼康村的祭坛、还有……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那是门后的存在。
林九最深层的恐惧——不是死亡，而是门彻底打开，那个存在降临现世。
“可以了。”叶晚舟收起铜镜，脸色复杂，“你的执念……很沉重。”
“下一个吧。”
第二个是沈兰心。
镜子里浮现的是沈氏集团的大楼轰然倒塌，父亲在废墟中向她伸出手，然后被黑暗吞噬。还有……林九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她的恐惧是失去。
失去家人，失去所爱之人，失去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秩序。
第三个是王胖子。
画面出奇的简单：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吃饭，有林九、沈兰心、叶晚舟、陈天华，还有庇护所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大家笑着，闹着，锅里煮着热腾腾的食物。
胖子的恐惧是孤独。是失去这些家人般的伙伴，重新变回那个在夜市摆摊、无人问津的小贩。
检查进行了整整一下午。
叶晚舟约谈了十七个人，包括所有高层和部分中层。大部分人的执念都很正常——对失去亲人的悲痛，对未来的迷茫，对安全的渴望。
但有两个人，镜子里出现了异常。
一个是赵峰。
镜面映出的，不是恐惧，而是……狂热。画面里，赵峰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一个高台上，下方是成千上万的民众在欢呼。他手中握着一把权杖，权杖顶端，镶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
那是权力的欲望。
但叶晚舟不确定这是否算“异常”——在末世，渴望权力保护自己和他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另一个是苏雨。
这个年轻的女学生，镜子里浮现的画面让叶晚舟背脊发凉：一片黑色的森林，树木扭曲如鬼魅，地面铺满了白骨。苏雨站在森林中央，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正在搏动的“茧”。茧的表面布满了血管般的纹路，里面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形。
她伸手抚摸那个茧，脸上露出温柔而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让叶晚舟想起了巴颂——那个曼康村的降头师，在举行血祭时的表情。
“苏雨拒绝进一步解释这个画面。”叶晚舟向林九汇报时说，“她说那是她做过的噩梦，没什么特别的。但我觉得……她在撒谎。”
林九沉吟：“赵峰呢？”
“他的执念虽然强烈，但还算正常范畴。而且他主动提出了加强庇护所防御的具体方案，很专业，很用心。”
“先重点观察苏雨。”林九做出判断，“但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她真是内鬼，背后可能还有人。”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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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次降临。
庇护所实行了严格的宵禁，晚上八点后，除了巡逻队，任何人不得在外走动。围墙上增加了哨位，探照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扫描。
林九躺在自己的木屋里，却毫无睡意。
胸口那个印记微微发热，像是在提醒他什么。他坐起身，披上外套，悄悄走出屋子。
雪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不见星月。营地里的灯火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围墙上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
他走向医疗室——重伤员都安置在那里。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仓库方向传来。
林九立刻闪身躲到一栋木屋的阴影里。
月光（虽然很微弱）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悄悄摸向仓库。是苏雨。
她走到仓库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仓库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在林九这里，一把在沈兰心那里，还有一把在仓库管理员手里。
苏雨怎么会有？
她打开门锁，闪身进去，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林九等了十秒，跟了上去。
仓库里堆满了物资：粮食、药品、工具、武器。苏雨没有碰这些，而是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从各地搜集来的“古怪物品”，大部分还没鉴定用途。
苏雨在杂物堆里翻找着，动作很轻但很急切。
终于，她找到了什么——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盒子表面刻着扭曲的符文，正是曼康村那个古祭坛上的风格。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暗红色的晶体，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血魂晶碎片。
陈天华从欧阳家指环上剥离下来的那些碎片之一，怎么会在这里？
苏雨盯着那块碎片，眼神变得空洞。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晶体表面。
晶体亮了一下。
然后，苏雨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嘴里念诵起听不懂的咒语。那语言古老而诡异，像是虫鸣，又像是骨骼摩擦的声音。
林九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她在通过血魂晶碎片，与某个存在沟通。
必须阻止她！
但就在林九准备冲出去的瞬间，一只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
“别动。”
是一个陌生的男声，低沉而冷静。
同时，另一只手按在了林九的肩膀上，一股阴冷的气息涌入他体内，瞬间封住了他的行动能力。
是那个收刀人！
“安静看着。”男人松开了捂嘴的手，但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依旧如铁钳般牢固，“现在出去，你会死，她也会死。她体内的‘种子’已经发芽了，强行中断，种子会瞬间吸干她的生命力。”
林九勉强转动眼珠，用余光瞥向身后。
那是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大约三十岁，面容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阴影中，如果不是那只手实实在在地按着，林九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你是谁？”林九用气声问。
“‘影’。”男人简洁地回答，“你师父让我来的。”
师父？
林九心中一震。
“老头子……还活着？”
“活着，但情况不太好。”影的目光始终盯着仓库里的苏雨，“他在昆仑山深处，暂时出不来。让我来帮你，顺便……收几笔旧债。”
“什么旧债？”
“等解决眼前的事再说。”影的手微微用力，“她快结束了。”
仓库里，苏雨停止了念咒。她收回手指，血魂晶碎片的光芒暗淡下去。她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好，放回原处，又仔细整理了杂物堆，抹去痕迹。
然后，她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影突然动了。
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仓库，在苏雨反应过来之前，一掌切在她的后颈。
苏雨软软倒下。
影接住她，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针，快速刺入苏雨眉心、胸口、丹田三处穴位。
银针刺入的瞬间，苏雨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像是蛛网般蔓延。那些纹路挣扎着想要扩散，但被银针的力量死死锁住。
“这是……”林九走进仓库。
“‘控心蛊’的变种，混合了血魂晶的力量。”影拔出银针，针尖已经变成了纯黑色，“她被植入了‘种子’，平时与正常人无异，但在特定条件下，会被远程操控，成为施术者的眼睛和耳朵。”
他看向林九：“你们庇护所里，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你能找出来？”
“能，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配合。”影站起身，“先把这女孩处理了。她体内的种子已经激活过一次，施术者可能已经通过她看到了庇护所的情况。”
“怎么处理？”
“两个选择：一是彻底清除种子，但她的神魂会受损，可能变成白痴；二是暂时封印，等找到施术者后，反向追踪。”
林九看着昏迷的苏雨。
这个女孩才二十岁，生物学研究生，末世后觉醒了特殊能力，一直在努力帮助庇护所培育作物。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封印吧。”林九说，“然后告诉她真相，让她自己选择——是冒着风险帮我们引出施术者，还是清除种子安全地活着。”
影看了林九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你和你师父……真像。都这么喜欢给别人选择。”
他从怀里取出三张黑色的符纸，贴在苏雨的额头、胸口和腹部。符纸贴上的瞬间，那些黑色纹路迅速收缩，最终全部消失。
“封印可以维持七天。七天后，必须再次加固，或者清除。”影说，“现在，带我去见见其他人。特别是那个赵峰——他身上的‘味道’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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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雨被悄悄转移到了一间隔离室，由叶晚舟亲自照看。
影则跟着林九，开始检查庇护所的其他人。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影似乎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在不接触的情况下感知人体内的“异常”。他就像一台人形扫描仪，在营地里走了一圈，标记出了五个人。
除了苏雨，还有四个。
一个厨房帮工，一个仓库管理员，一个巡逻队员，还有……赵峰。
“赵峰体内的‘种子’级别最高，几乎与他的意识融合了。”影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对林九说，“他可能不是被植入的，而是主动接受的。甚至……他就是施术者在这个庇护所的‘代理人’。”
林九想起赵峰镜子里那些权力的画面。
如果他是主动投靠某个势力，以换取在末世中的权力和地位，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能确定他背后的势力吗？”
“需要近距离接触，或者……让他主动暴露。”影看向林九，“你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吗？”
林九思考片刻：“明天会有一批重要的物资送到，是从北边一个废弃的军方仓库运来的，有武器、药品和燃油。这个消息只有高层知道。”
“你想用这批物资做诱饵？”
“对。如果赵峰真是内鬼，他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情报传出去。我们只要盯紧他，就能顺藤摸瓜。”
影点头：“可以。但我要提醒你——对方能操控鬼车这种上古凶禽，实力远超你的想象。而且他们故意暴露内鬼，可能就是为了引你出手，试探你的虚实。”
“我知道。”林九说，“但有些仗，明知道是陷阱也得打。庇护所两百多人的性命，不能一直悬在刀尖上。”
影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你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什么？”
“‘门后的眼睛，已经转向这边了。’”
林九身体一僵。
门后的存在……在关注这里？
为什么？
影继续说：“神农架的门虽然稳定了，但灵气复苏引发了连锁反应。世界各地的‘门’都在松动，门后的存在开始互相沟通，达成了一些……协议。其中有些存在，对人类充满敌意。”
“鬼车就是它们派来的？”
“是试探。”影说，“它们在测试人类的抵抗能力，也在寻找‘钥匙’——能够完全打开门的人。而你，守门人，你是最特殊的那一把钥匙。”
林九握紧了拳头：“它们想让我开门？”
“不止。它们想让你……成为它们在现世的‘代言人’。”影盯着林九，“你师父在昆仑山，就是在阻止这件事。但对方的力量太强，他撑不了太久。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在他倒下之前。”
压力如山。
但林九已经习惯了。
从成为赊刀人那天起，他就一直在扛着越来越重的担子。
“我该怎么做？”
“第一步，清理内鬼，稳固后方。”影说，“第二步，找到另外两把钥匙——叶家的血脉印记，欧阳家的指环。三把钥匙齐聚，你才有谈判的筹码。”
“第三步呢？”
影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冷意：“第三步，去昆仑山，把你师父救出来。然后……你们师徒俩，一起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
他拍了拍林九的肩膀：“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场硬仗。”
说完，他身形一晃，消失在阴影中。
林九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胸口的印记，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遥远的召唤。
也像是在警告。
危险，正在逼近。
而这次，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