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还握着那半截断剑，剑柄边缘已经裂开，指尖被木刺扎出血。他没松手，也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地上那张符。风把灰烬吹起来，沾在符纸上，又被他呼出的气轻轻推开。
他把符叠好，塞进怀里。动作很慢，像是怕碰坏了什么。
然后他弯腰，从土里拔出剩下的剑身。咔的一声，断口处磨得生疼。他把它插进腰带，用衣襟裹住。
四周静得很奇怪。刚才还在扑上来的黑袍人全没了，连尸体都不见，只有几道拖痕留在泥地上，通向林子深处。树影压下来，路看不清。
陈玄靠在一棵树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按着胸口。他抬头看林青，声音哑：“你还站得住？”
林青没回答，走过去扶他。陈玄想躲，被他一把拽起来。
“别废话。”林青说，“能走就走。”
陈玄踉了一下，脚底打滑，差点跪下去。林青架着他肩膀，硬把他撑住。两人站了几秒，谁都没再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不像本地的品种。
林青转头看向林间小径。地上有一串脚印，深浅不一，但其中一条特别清晰，踩得实，步距稳。旁边还有黑色粉末洒落，像是香灰，混着血迹。
他知道那是谁留下的。
“他们跑了。”陈玄喘着说，“刚才那一声哨，是收兵。”
“不是收兵。”林青盯着那串脚印，“是逃命。”
陈玄咳了一声，嘴角又渗出血丝。他抬手抹掉：“你追得动吗？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林青往前迈了一步。腿抖了一下，但他没停。
“我不追，他们明天就能在镇上画阵。”他说，“后天就能绑人祭尸。大后天，小孩上学路上就回不来了。”
陈玄闭了嘴。
林青松开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上的黑灰。指腹沾上一点，搓了搓，有颗粒感。他闻了一下，腥中带苦。
这不是普通的邪灰，是主祭者身上掉下来的。
他站起来，往东北方向走。
陈玄在后面喊：“那边是山坳！没路！而且——”
“有水。”林青停下，回头，“逃的人一定会找水。他们带着伤，撑不了太久。那串脚印一直往那边去，别的都是乱踩的。”
陈玄咬牙，跟上来。
两人一步步往林子里走。树越来越密，光线暗下来。林青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实处。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肋骨处像有刀片在刮，走路时不敢深吸气。
陈玄落在后面半步，一只手扶着树干蹭过去。他忽然伸手拉住林青袖子：“等等。”
林青停住。
“太安静了。”陈玄低声说，“鸟不叫，虫也不响。这不是逃命的路，是设局的场。”
林青没回头，盯着前方地面。
那里有一块石头，表面光滑，像是被人摆过。石头边上，三根树枝交叉插在土里，不成阵型，但角度刻意。
这是假痕迹。
他绕开那块石头，继续往前。
“他们怕了。”他说，“刚才那个高手被打散，剩下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他们现在只想跑，顾不上埋伏。”
陈玄皱眉：“你怎么知道？”
林青从怀里摸出铜罗盘。指针一开始乱晃，他往里面灌了点阳气，手指贴在底盘上。过了两秒，指针猛地一顿，指向东北。
“活人身上带着邪气，罗盘能感应。”他说，“刚才那串脚印里的那个人，邪气最重。他是头。”
陈玄盯着罗盘看了会儿，终于点头：“那就追。但咱们不能硬冲。你现在已经……”
“我知道自己什么样。”林青打断他，“但我还能走。”
他把罗盘收回怀里，抬脚继续往前。
路开始往下斜，坡陡，土松。林青踩空一次，膝盖磕在地上，手撑着才没摔下去。他爬起来，衣服破了个口子，但没管。
陈玄想扶他，被挥手挡开。
“我自己能行。”林青说，“你跟紧就行。”
他们又走了大概一刻钟，空气里开始有股味道。不是腐臭，也不是血腥，是一种烧焦的纸味，夹着点铁锈。
林青停下，抬手示意。
前面不远，一棵老槐树横倒在地上，树干裂开，露出中空的部分。里面有一团黑灰，还在冒烟。
他走过去，蹲下看。
灰堆里埋着半面小鼓，鼓面破了，边缘缠着红绳。他认得这东西，刚才那个高手用的就是它。
“他们扔了法器。”陈玄凑过来，“说明真慌了。”
林青点点头。他伸手拨开灰，从底下翻出一块布片，上面画着符纹，已经被烧掉一半。
他盯着那符看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快步走向林子边缘。
“怎么了？”陈玄追上去。
“他们不是单纯逃跑。”林青说，“他们在转移阵核。这块布是‘移魂引’的一部分，用来续接主阵的魂脉。如果让他们把阵核搬到新地方，过几天又能聚人起事。”
陈玄脸色变了：“那得赶紧截住。”
林青没说话，加快脚步。他现在几乎是拖着腿在走，每一步落地都有种骨头错位的感觉。但他没减速。
穿过一片矮灌木后，地势开阔了些。前方是个小山坳，中间有条干涸的河床，石缝里还存着点积水。
林青站在坡上，眯眼看下去。
河床边有几个人影在动。穿着黑袍，但动作慌乱。其中一个背着个箱子，边走边回头看。其他人手里拿着棍子，像是在驱赶什么。
林青数了数，一共七个。
“没几个了。”陈玄喘着说，“刚才死了一批，现在又跑散一批。剩这些，翻不起大浪。”
“只要头还在，就能重新聚起来。”林青从腰带上抽出那半截断剑，撕下衣襟把柄部包紧，“我们得把他们全留下。”
陈玄看他：“你现在动手，可能走不出十步就得倒。”
“我不用走十步。”林青把断剑别回腰侧，“我只要能靠近那个背箱子的。”
陈玄沉默几秒，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符：“这是我最后的震雷符。你要是冲上去，我就炸他们后路。至少能乱一阵。”
林青看了他一眼：“等我先动，你再出手。”
“你要死了呢？”
“那就等别人来收拾。”林青说，“总得有人开头。”
他转身往坡下走。
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滚下去。他用手撑住一块石头，慢慢稳住。背上冷汗直冒，眼前有点发黑。
但他还是走下去了。
陈玄跟在后面，手捏着那张符，指节发白。
两人接近河床时，那群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人回头张望，立刻推了同伴一把。背箱子的那个加快脚步，往山坳另一头跑。
林青拔出断剑，冲了上去。
这一下耗尽了力气，他跑得歪歪扭扭，像喝醉的人。可他没停。
一个黑袍人转身拦他，举起一把短刀。林青侧身避开，左手撞他胸口，右手用断剑划过对方喉咙。那人闷哼一声，倒地。
第二个扑上来，林青抬腿踹中膝盖，趁对方弯腰，一拳砸在太阳穴。
第三个刚举手，陈玄甩出符纸。轰的一声，火光炸开，那人被掀翻在地。
剩下的四人开始四散奔逃。那个背箱子的已经跑到山口。
林青喘着气，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越跑越远。
陈玄跑过来：“追不上了。”
林青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朱砂符。他咬破指尖，在符上写了个“追”字。然后点燃。
火焰升起的瞬间，一道赤光射出，笔直飞向逃亡者的背影。
符火在空中划出一条红线，像箭一样钉在那人肩头。那人猛地一颤，脚步踉跄，但还在跑。
“追魂引路术。”林青收手，脸色发白，“他跑不了多远。那道火会烧他的魂气，撑不住就会停下。”
陈玄扶着他胳膊：“你现在怎么样？”
林青靠着一块石头坐下，呼吸急促。他的手在抖，嘴唇发紫。
“还能走。”他说，“等他倒下，我们就到。”
陈玄看着他：“你撑不住的。”
林青抬头，看向山口方向。
那道红线还在空中闪着，像一根线，牵着猎物。
他慢慢撑起身体。
“走。”他说，“现在不去，以后就没机会了。”
他迈出第一步，脚落地时微微晃了一下。
陈玄伸手扶他，这次他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