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清晨是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冷开始的。

陈默睁开眼,视线先触及的是低矮房梁上垂挂的、絮状的灰尘,在从破窗透入的灰白晨光中缓缓浮动。

他躺着没动,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后背伤口已无大碍,只剩一条隐约的钝痛,像是旧日危险的余韵;四肢因为昨日的跋涉和寒冷还有些僵硬,但包裹在厚实林业工作服下的身体核心是暖的。

这种“暖”并非舒适,更像是一种勉力维持的、脆弱的平衡,稍微一动,寒意就会从领口、袖口这些缝隙钻进来。

他侧过头。

陈平安睡在旁边,裹在他那件改小了些的林业工作服里,只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鼻息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浅浅的阴影。

孩子睡得很沉,对周遭的严寒浑然不觉,或者说,已经习惯在这种包裹中安眠。

六六蜷在门口,像个毛绒绒的灰白色守卫,听到陈默醒来的细微动静,耳朵立刻转动了一下,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过来,尾巴在积灰的地面上扫了扫。

咪咪不见踪影,大概又去巡视它的新领地,或是找了个更暖和的犄角旮旯。

新的一天。依然是生存。

陈默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僵硬的肌肉,他无声地咧了咧嘴。

第一件事,是探身摸了摸平安的额头和脖颈。

温热的皮肤触感让他心下稍安。

然后,他开始着手准备一天里最重要、也最耗费资源的环节——弄点热的。

水是命脉,热水更是奢侈品。

他拎起那个半路捡的磕碰得凹凸不平的铝制水壶,里面还有小半壶隔夜的冷水。

走到屋角那个用几块砖头临时搭起的简易灶台边——下面是昨晚燃尽的灰烬,尚有余温。

他从墙边堆放的松木方子里挑出几根细小的枝桠和一块带有丰富松脂的劈柴。

松脂是极好的引火物。

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金属外壳冰凉。他“咔嚓”一声按下,一簇小小的、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温暖。

陈默小心地将火苗凑近松脂丰富的木柴边缘。

松脂遇火即燃,发出轻微的“滋啦”声,随即升腾起一小股带着独特香气的青烟。

他将点燃的柴小心放入灶台灰烬中,再架上细枝,很快,一簇小小的、活泼的火苗便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了周遭一小片范围内的寒意和昏暗。

将水壶架在砖头上。

火焰舔舐着壶底,发出细微的呼呼声。

等待水开的时间,是相对“空闲”的。

他走到门口,推开门。

凛冽清新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远方森林和近处霜冻泥土的味道。

天色已经大亮,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东边的山脊线后是一片鱼肚白,逐渐渲染成冰冷的淡金色。

检查站的小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像撒了一层糖粉。

世界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悸,但至少此刻,目力所及,没有不祥的身影。

他关上门,回到火边。

水壶开始发出细微的嘶鸣,壶盖边缘冒出丝丝白汽。

陈默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宝贵的奶粉。

又拿出一个洗得发白、边缘有处小凹痕的奶瓶。他做事有种近乎刻板的条理性,这是长期独自求生养成的习惯,能最大程度减少错误和浪费。

水开了。他提起水壶,先小心地往一个旧的搪瓷缸子里倒了一些滚水,这是给他自己待会儿泡东西用的。

然后,他等待了几秒钟,让滚水稍微降温——不能用沸腾的水直接冲奶粉,会破坏营养。

他凭着感觉,将温度适宜的热水倒入奶瓶约三分之二的位置,拧紧盖子,轻轻摇晃均匀,再打开,用嘴唇内侧极其快速地试了试温度——温热,刚好。

他走到还在熟睡的平安身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小脸。“平安,起来了,喝奶。”

平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乌溜溜的眼珠茫然地转动了一下,看到陈默和奶瓶,本能地张开小嘴。

陈默将他半抱起来,靠在臂弯里,把奶嘴凑到他嘴边。

陈平安立刻含住,贪婪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咚咕咚”声。

陈默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看着晨光中孩子专心进食的侧脸。

这一刻的静谧和某种程度的“正常”,几乎让他产生错觉。仿佛外面的世界并非废墟,而只是一个格外安静的早晨。

喂完奶,平安似乎又有了些睡意,陈默把他放回铺盖里,裹好。

孩子咂咂嘴,很快又睡了过去,也许是在储存能量对抗寒冷。

接下来是他自己,还有两位动物伙伴的“早饭”。

他回到火边,火势正好。他往那个旧搪瓷缸里扔进一块压缩饼干,用勺子柄捣碎,然后倒入剩下的热水。

压缩饼干迅速吸水膨胀,变成一碗稀薄寡淡、糊状的东西,飘着一点点油星(大概是饼干里自带的)。

这就是他的早餐,热量和碳水化合物的来源,味道无关紧要。

同时,他拿出那个小小的、边缘有点变形的野战饭盒(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淘来的),往里面倒了小半瓶矿泉水,架在火边另一个砖块上加热。这是给六六和咪咪的。

等待水开的间隙,他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摸出今天的第一根烟。

烟盒里还剩七根,他清楚记得。他叼住烟,凑到灶台边,就着余火点燃。

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腔,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短暂的、虚幻的放松感。

陈默舒服的眯起眼,看着袅袅升起的青白色烟柱在从破窗射入的光柱中扭曲、消散。

抽烟在末日是种奢侈的恶习,消耗宝贵物资,还可能暴露气味。但他戒不掉,或者说,不想戒。

这大概是他仅存的、与那个崩塌的文明世界还有微弱联系的几个习惯之一,是精神上的止疼药,也是对抗无边寂静和虚无的一种微弱仪式。

他一边慢慢抽着烟,一边用一根细木棍搅动着饭盒里渐渐温热的水。

然后,他拿出不知道过期多久的火腿肠,很珍惜地用刀切下薄薄的两小片,扔进饭盒里。

火腿肠的油脂和咸鲜味立刻在水中化开一些。

他又掰了一小块压缩饼干,搓碎了放进去。

这就是六六和咪咪的“汤”了。

对于动物,尤其是六六这样的大型犬,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但已经是陈默目前能提供的“热食”。

“开饭了。”他低声说,将饭盒从火上移开,放在地上稍微晾凉。

六六早就闻到了味道,立刻凑过来,湿漉漉的鼻子不停地耸动,尾巴摇成了虚影,但很克制地没有立刻去抢,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陈默,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呜呜声。

咪咪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琥珀色的眼睛先审视了一下饭盒里的内容,又瞥了一眼陈默,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舔食起来,姿态从容,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

陈默看着它们进食,自己才端起那缸子糊糊,就着逐渐冷却的温度,几口灌了下去。

味道确实不敢恭维,像泡发的纸板,但胃里有了热乎乎的东西,身体立刻感觉踏实了不少。他三口两口吃完,缸子底都没剩下什么。

饭盒很快被六六舔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汤汁都不剩。

咪咪也吃完了自己那份,正坐在一旁,仔细地舔着爪子和脸,清理仪容。

一顿简陋到寒酸的“早餐”结束了。

整个过程,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动物舔食的声音、陈默自己吃喝的细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

没有对话,没有闲聊,没有晨间新闻的背景音。

只有他一个人,沉默地完成这一系列维持生命的必要操作。

他掐灭烟头,只剩短短一截。

陈默将烟蒂用脚踩灭,然后他开始收拾。

水壶里还剩一点热水,他倒出来洗了洗手和脸,冰冷的水让他精神一振。

用过的缸子和饭盒,他用一点点宝贵的水和沙子擦洗(省水),然后收好。

火堆渐渐熄灭,他小心地将还有余热的灰烬拨散,确保没有半点火星残留。

在森林边缘,火灾是比丧尸更可怕的灾难。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渐渐明亮起来的屋子里,看着重新睡去的平安,看着守在门口的六六,看着窗台上梳理毛发的咪咪。

阳光的斜角更大了些,光柱中的尘埃飞舞得更活跃。

屋子里有了烟火气——柴火烟、食物加热后的微弱气味、甚至还有一丝残留的烟味。但这“人气”稀薄得可怜,瞬间就被屋外那片宏大、冰冷、寂静的荒野所吞噬。

他穿上厚重的林业外套,戴上有护耳的老旧棉帽,手套也套上了。

接下来是赶路的时间。目标依然是北方,那片墨绿色的、沉默的山岭。

在发动汽车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提供了一夜庇护和一次热食的废弃检查站。

它和他经过的无数废墟一样,终将被遗忘。

而他们,带着车厢里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生存下去的执念,将继续驶入这片秋天越来越深、寒意越来越浓的、寂静的广阔天地。

孤独吗?是的。但生存本身,已经成了对抗这种孤独的唯一方式。

每一个烧开的水壶,每一顿简陋的饭食,每一次给平安喂奶粉,每一次点燃的香烟,都是向这片死寂世界宣告:我还活着,我们还在。

引擎发出低吼,车身震动,排气管喷出白汽,很快消散在清冷的空气中。

车子驶出山坳,重新投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金黄与墨绿交织的、沉默的北方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