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孝期一过,宫里的格局便悄然生变。乾隆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性情愈发难测,而魏璎珞因在丧期触怒龙颜——据说她为替皇后鸣不平,直言顶撞了皇上,竟被一道旨意发往圆明园,闭门思过。
我听闻消息时,正在给福康安缝制小衣裳,指尖猛地一顿,针扎破了指尖。璎珞性子刚烈,敢爱敢恨,皇后在时,有她护着,如今皇后不在,她没了靠山,这般执拗,终究是吃了亏。
没过几日,又传来消息,明玉被调去了纯妃宫中伺候。纯贵妃素来温婉,可在这深宫里,看似无害的人往往藏着最深的心思。明玉单纯直率,从前有皇后和璎珞护着,如今孤身一人去了新的宫苑,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我托人给圆明园的璎珞捎去些衣物和药品,又暗中叮嘱明玉宫里的旧人,若有机会便多照拂她几分。可我深知,这深宫之中,人人自顾不暇,我的这点心意,终究是杯水车薪。
傅恒得知后,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皇后走了,树倒猢狲散。璎珞和明玉,不过是这场格局变动里最先被波及的人。”他握住我的手,语气凝重,“往后,我们更要谨言慎行,护住自己和孩子们,莫要被卷入宫中的是非。”
我点点头,心头一片寒凉。曾经长春宫的欢声笑语,那些姐妹相伴的日子,终究随着皇后的离去烟消云散。璎珞远在圆明园,明玉身不由己,而我,也只能在这富察府中,隔着宫墙,默默牵挂着她们。
只是我隐隐觉得,纯贵妃调走明玉,绝非偶然。皇后刚逝,各宫都在暗中布局,明玉既是长春宫旧人,又与璎珞交好,怕是要成为某些人试探或利用的棋子。
明玉入纯贵妃宫不足半月,消息便辗转传到了富察府。说是纯贵妃表面温和,暗地里却处处刁难——让她做最粗重的活计,寒冬腊月里要跪在雪地中抄录佛经,稍有差错便是掌嘴罚跪,不过几日,那双手便冻得红肿开裂,连端茶倒水都费劲。
我听得心头一紧,明玉自小在皇后身边长大,虽性子直,却从未受过这般磋磨。当即让人备了些冻疮膏和暖手炉,又封了些碎银,托从前在长春宫当差、如今仍在宫中任职的老宫女悄悄送去。
“告诉明玉,”我对着来人细细叮嘱,“凡事莫要硬碰硬,先忍着,姐姐定会想办法。让她若有机会,便将想说的话写在纸条上,托你带出来。”
几日后,老宫女果然带回了明玉的字迹,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还带着点点墨渍,想来是偷偷写的:“姐姐,纯贵妃似是忌惮璎珞姐姐,屡屡问我璎珞姐姐的近况,我未敢多说。她罚我,怕是想逼我攀咬璎珞姐姐……”
我看着纸条,心头一沉。纯妃此举,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刁难明玉,实则是想拿明玉当筹码,对付远在圆明园的魏璎珞。
我不敢耽搁,连夜让傅恒设法将消息递往圆明园。傅恒虽不便直接插手后宫之事,却能通过军中旧部辗转联系到圆明园的侍卫,将明玉的处境与纯妃的算计一一告知璎珞。
与此同时,我又让人搜罗了些纯妃早年与外臣书信往来的细枝末节——虽无实质过错,却也足以让她有所忌惮。托人隐晦地透露给纯妃宫中的掌事嬷嬷,暗示富察府已知晓明玉所受委屈,若再咄咄逼人,怕是对谁都没好处。
或许是这隐晦的警告起了作用,又或许是璎珞那边有了应对之策,没过几日,宫中便传来消息,纯贵妃不再刻意刁难明玉,虽仍让她做些杂活,却也不再动辄打骂。
老宫女再次传来明玉的消息,说她一切安好,让我不必挂心,还悄悄托人带了一小束晒干的野花,说是御花园里摘的,像极了从前在长春宫时,姐妹们一起赏过的花。
我握着那束干枯的野花,眼眶泛红。这深宫之中,人人如履薄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相互扶持,在黑暗中为彼此点亮一点微光。只是我不知道,这份脆弱的安稳,能维持多久,而远在圆明园的璎珞,又何时才能重返紫禁城。
趁着入宫给太后请安的空隙,我避开众人,悄悄在御花园的角门等明玉。寒风里,她裹着单薄的宫装匆匆赶来,脸颊冻得通红,双手的冻疮虽好了些,却仍留着疤痕。
“明玉,”我拉着她的手,将备好的暖手炉塞进她掌心,“我已托人打点好了,能把你调到庆妃宫里,庆妃性情温和,断不会委屈你,你跟我走。”
她却轻轻抽回手,摇了摇头,眼底透着一股超乎年龄的坚定:“姐姐,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走。”
“为什么?”我急道,“纯贵妃对你心存算计,你留在那儿迟早会出事!”
“我知道。”明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可我有我要走的路。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璎珞姐姐又因替皇后娘娘鸣不平被贬,我不能就这么逃了。纯贵妃想拿我对付璎珞姐姐,我偏要留在这儿,守住长春宫的旧人,也等着璎珞姐姐回来。”
她抬头望着我,眼中闪着光:“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宫女了。姐姐护着家人,我也想护着我想护的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再苦再难,我都能扛。”
我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劝说终究咽了回去。我懂她的心意,就像我守着富察府、护着孩子们一样,她也在守着自己的执念与道义。
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安”字,是从前皇后赏我的:“拿着,往后凡事多留心,若有难处,不管何时,都要想办法告诉我。”
明玉接过银簪,紧紧攥在手里,眼眶泛红却笑着点头:“嗯,谢谢姐姐。你也要保重,照顾好小少爷们。”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单薄却挺直,我心头百感交集。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或顺遂或坎坷,或主动或被动,可只要心有牵挂、胸有坚守,便不算白活一场。
我默默转身离开,只愿她能平安走过这条自己选的路,也盼着璎珞能早日归来,与她重逢。
圣旨传到富察府时,庭院里的梧桐叶正簌簌飘落。傅恒捧着那卷明黄圣旨,背影挺得笔直,脸上却没半分波澜,只有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傅恒为定西将军,即刻领兵出征,平定边疆叛乱,钦此。”
宣旨太监尖细的声音落定,傅恒躬身接旨:“臣,领旨谢恩。”
送走太监,他转身看向我,快步上前握住我的手,掌心带着微凉的汗。“尔晴,”他声音低沉,“此去路途遥远,战事凶险,我怕是要许久才能回来。府里的事,孩子们,就都托付给你了。”
我忍着鼻尖的酸意,用力点头:“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我会护好老夫人,看好隆安和康安,等你平安归来。” 我知道,他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边疆告急,他责无旁贷,可心底的担忧,还是像潮水般涌来。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上下都在为傅恒收拾行装。我亲手为他缝制了护心的软甲,将上好的金疮药和疗伤的方子一一整理好,又反复叮嘱随行的侍卫,务必寸步不离地护着他。
临行前夜,傅恒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福隆安和福康安,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等我回来,”他轻声道,“要陪隆安读书,教康安骑马。”
我靠在他肩头,泪水终究忍不住滑落:“一定要平安,傅恒,我和孩子们都等你。”
“好。”他紧紧抱住我,“我定会平安归来。”
第二日清晨,傅恒一身戎装,拜别老夫人,转身踏上征程。我抱着福康安,牵着福隆安,站在府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街巷尽头。
福隆安仰着小脸问:“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我摸了摸他的头,强忍着泪水笑道:“等你学好兵法,爹爹就回来了。”
往后的日子,我一边打理后宅琐事,一边牵挂着远方的傅恒。每日都会让下人打探边疆的消息,哪怕只是一句“战事平稳”,也能让我稍稍安心。宫中的风波仍在继续,纯妃与其他嫔妃明争暗斗,我却无心参与,只一心守着这方寸家园,等着那个承诺会平安归来的人。
只是夜深人静时,望着空荡荡的床榻,我总会想起他临走时的模样,心头的担忧便如影随形。只盼边疆早日平定,他能早日归乡,一家团聚。
边疆传来了捷报——傅恒领兵平定叛乱,不日便要班师回京。
我正在教福康安认三字经,听闻消息的那一刻,手中的书卷“啪”地落在案上,眼眶瞬间泛红。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牵挂与等待,终于等来了他平安归来的消息。府里上下一片欢腾,老夫人当即让人张灯结彩,下人忙着收拾正院,连福隆安都蹦跳着问:“娘,爹爹是不是很快就能教我骑马了?”
我笑着点头,指尖却忍不住颤抖。这三年里,我独自撑着府中大小事务,应对后宅的琐碎、宫中的试探,还要瞒着老夫人和孩子们,悄悄咽下收到“前线战事吃紧”消息时的惶恐。如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亲自下厨,做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酱肘子、松鼠鳜鱼,还有他从前念叨着的荞麦面。又翻出早已备好的新衣,那是按照他从前的尺码缝制的,却不知这三年征战,他是否清减了许多。
入宫请安时,乾隆也满面喜色,笑着对我说:“傅恒劳苦功高,此番回京,朕定要重重封赏。你为富察府操劳多年,是个难得的贤内助。” 我躬身谢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求封赏,只求他平安归来。
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每日都会带着孩子们去府门口张望。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与欢呼声。福隆安率先喊起来:“是爹爹!是爹爹回来了!”
我抬头望去,只见傅恒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虽面色黝黑,身形清瘦了些,眼神却依旧锐利明亮。他看到我们,眼中瞬间泛起暖意,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尔晴。”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无尽的温柔。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快步上前投入他怀中。他的怀抱依旧坚实有力,带着沙场的风尘气息,却让我无比安心。福隆安和福康安扑到他脚边,一声声喊着“爹爹”,傅恒弯腰将他们抱起,脸上是化不开的笑意。
回到府中,洗去风尘,傅恒坐在餐桌前,吃着我做的菜,眼眶也红了:“还是家里的味道最好。”
烛火映着桌案上的清茶,我指尖轻叩杯沿,对傅恒道:“你回京这几日,怕是还没摸清宫里的新格局——娴贵妃已被册封为继后,而魏璎珞在圆明园得偿圣宠成为令嫔,如今是皇上跟前最红人,连明玉都被她调回身边伺候,一时风头无两。”
傅恒执筷的手微顿,眉宇间掠过一丝审慎:“娴贵妃沉稳多年,册为继后在意料之中;只是璎珞,竟真能从圆明园一路走到如今的位置。”他放下筷子,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圣宠越盛,树敌越多,她性子刚硬,明玉又单纯,怕是要被推到风口浪尖。”
“可不是嘛。”我轻叹一声,“如今各宫都盯着魏璎珞,继后虽表面端庄,却未必容得下这颗突然冒头的宠妃;其他嫔妃更是明里暗里使绊子,好在明玉回到她身边,两人知根知底,能多些照应。”
傅恒颔首,目光落在我脸上:“往后你与她们往来,切记把握分寸。富察府刚经战事安稳下来,不必卷入后宫纷争,我们守好自己的家,护好孩子们便够了。”
我点头应下,心中了然。继后上位、魏璎珞得宠,后宫的平衡已被打破,这位昔日长春宫的小宫女,如今成了搅动风云的关键人物,而我们能做的,唯有明哲保身,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