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王府大婚的喜宴余温未散,陇西郡公李昞与独孤信的交情却借着这场宴席愈发深厚。席间两人推杯换盏,谈及子女婚事,竟是一拍即合。彼时李昞的世子李橙正与伽罗在庭院中闲谈,少年郎温文尔雅,伽罗虽未动心,却也未曾失礼。谁料长辈们早已敲定心意,当场便交换了信物,将两人的婚事定了下来。
伽罗得知消息时,如遭雷击,当场便红了眼眶,直言不愿。可独孤信自有考量,李昞手握兵权,陇西李氏根基深厚,与这样的人家联姻,对独孤府而言是莫大的助力。他耐着性子劝说伽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子品貌端正,家世显赫,你嫁过去不会吃亏。”伽罗虽满心委屈,却拗不过父亲的坚持,只能暂且应下。
李昞随后便将李橙留在京都,让他多与伽罗相处培养感情,自己则返回陇西筹备彩礼,婚事俨然已箭在弦上。可伽罗心中早已被宇文邕占满,病榻前那句“眼泪是东珠”的温柔,那句“能活一百岁”的洒脱,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她看着日日前来探望、试图亲近的李橙,只觉得愈发抵触,暗中打定主意,一定要说服父亲退婚。
独孤信何尝不知伽罗与宇文邕两小无猜,近来更是情愫渐生。可他更清楚,大夫早已言明宇文邕伤及根本,寿命恐受影响;更何况,般若已嫁入宁都王府,若伽罗再嫁与辅成王宇文邕,独孤家两个女儿同时跻身皇家,势必会引起宇文觉的猜忌与忌惮,这对他“独孤天下”的布局百害而无一利。
权衡再三,独孤信终是决定亲自与宇文邕谈一谈。他派人前往辅成王府递帖,言明有要事相商。府中收到消息时,宇文邕刚从病榻上起身,身上的鞭痕虽未痊愈,眼神却依旧清亮。他看着手中的帖子,心中已然猜到七八分,对着一旁伺候的侍从淡声道:“备好茶水,孤亲自迎客。”
伽罗得知父亲要见宇文邕,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父亲或许愿意顾及她的心意,忧的是她知晓父亲的野心与考量,怕宇文邕终究难以过父亲这一关。她悄悄躲在府中回廊的拐角,盼着能听到些许动静,却只见父亲一身正装,神色凝重地踏入了辅成王府的大门。
一场关乎儿女情长与家族权谋的谈话,即将拉开序幕。宇文邕能否说服独孤信,伽罗与他的懵懂情愫能否抵得过现实的阻碍,无人知晓。唯有庭院中的秋风,卷起满地落叶,似在诉说着这场情路之上,注定避不开的坎坷与波折。
辅成王府的书房静谧无声,檀香袅袅缠绕着梁柱。宇文邕身着素色锦袍,虽面色依旧苍白,却脊背挺直,不见半分病弱之态。独孤信端坐对面,指尖摩挲着茶盏,开门见山:“辅成王殿下,今日老夫前来,是为伽罗的婚事。”
宇文邕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眼底清明:“独孤公的意思,本王明白。”
“殿下是聪明人。”独孤信沉声道,“伽罗与你两小无猜,情愫渐生,老夫看在眼里。可大夫所言,殿下伤势伤及根本,寿数难料——伽罗是老夫最疼爱的女儿,老夫不能让她嫁入王府,日日面对未知的别离。”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凝重:“更何况,般若已嫁入宁都王府。独孤家两女同入皇家,陛下本就忌惮宇文氏宗亲,届时定会迁怒于独孤府,于殿下、于独孤家,皆无益处。”
宇文邕静静听着,指尖的温度渐渐冷却。他早料到独孤信的顾虑,却仍难免心口发涩:“独孤公是怕,独孤天下的宏图,因我而受阻?”
“是,也不是。”独孤信坦言,“老夫谋的是家族荣耀,亦是为子女谋一条安稳后路。陇西李氏势大,李世子品貌端正,伽罗嫁过去,能得一世安稳,独孤府也能多一层庇护。这桩婚事,于公于私,皆是最优解。”
“最优解?”宇文邕低声重复,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却唯独不是伽罗想要的解。”
“儿女情长,终究抵不过现实安稳。”独孤信语气坚定,“殿下若真为伽罗着想,便该放手。她值得更好的未来,而非守着一个前途未卜的王府,日日担惊受怕。”
宇文邕沉默良久,窗外的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想起病榻前伽罗含泪的眼眸,想起她捶打自己时的娇憨,心中疼得密密麻麻。他何尝不想给她一个未来,可满身伤痕与未知的寿命,让他连承诺都显得苍白无力。
“独孤公想要本王做什么?”他抬眸,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
“劝伽罗安心接受婚事。”独孤信直言,“殿下的话,她向来听得进去。”
宇文邕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无半分波澜:“可以。但本王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说。”
“往后,无论伽罗遇到何种难处,独孤府若无法庇护,本王定当倾力相助。”他语气郑重,“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一点承诺。”
独孤信颔首:“老夫应允。”
就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伽罗红着眼眶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宇文邕的衣袖:“啊邕,你不能答应!我不要嫁李世子,我只要你!”
她转头看向独孤信,泪水滚落:“父亲,女儿的婚事,女儿想自己做主!阿邕会好起来的,我们会好好的,不会给独孤府添麻烦的!”
独孤信脸色一沉:“伽罗!休得胡言!婚姻大事,岂能由着你任性?”
“我没有任性!”伽罗哭着摇头,“我喜欢阿邕,我不想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父亲,你就成全我们吧!”
宇文邕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如刀绞,却还是轻轻掰开她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伽罗,别闹了。独孤公说得对,李世子能给你安稳的未来,这是我给不了的。”
“不!我不要什么安稳的未来,我只要你!”伽罗不肯松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宇文邕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终究硬起心肠:“听话。往后,你会明白,独孤公和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转头看向独孤信:“独孤公,此事我会处理好,定不让伽罗再纠缠。”
独孤信看着宇文邕决绝的模样,又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女儿,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书房内,伽罗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宇文邕站在一旁,背影孤寂,指尖却早已攥得发白——这场情路博弈,他终究是输了,输给出了现实,也输给了对她的疼爱。
自那日书房谈话后,宇文邕便像变了个人。
伽罗提着亲手熬的汤药去辅成王府,刚走到门口,便被侍从拦下:“三小姐,殿下吩咐,近日需静养,不见外客。”
“我不是外客!”伽罗急得眼圈发红,“我是来看阿邕的,他的伤还没好……”
“殿下有令,奴婢不敢违抗。”侍从神色为难,却半步不让。
伽罗不愿离去,守在府门外,从晨光熹微等到夕阳西下,终究没能等到宇文邕的身影。直到暮色四合,宇文邕才隔着府门传来一句冷硬的话:“三小姐请回吧,往后不必再来了。你我已有婚约之隔,过多接触,于你名节不利。”
那声音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柔,字字冰冷,像针一样扎进伽罗心里。她攥着温热的药碗,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不肯相信:“阿邕,你出来见我一面!你说过我的眼泪是东珠,你说过会好好的……”
回应她的,只有府门紧闭的沉默。
此后数日,伽罗一次次上门,却次次被拒之门外。偶尔远远瞥见宇文邕的身影,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有一次,她在御花园撞见他与李世子并肩而行,两人相谈甚欢,宇文邕甚至对着李橙露出了笑意——那笑意,是她连日来求而不得的温柔。
“阿邕!”伽罗忍不住上前,声音带着哽咽。
宇文邕转头,神色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三小姐,李世子是你的未婚夫,还请自重。”
李世子连忙打圆场:“辅成王殿下说笑了,我与伽罗小姐只是同乡之谊。”
“是吗?”宇文邕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李世子品貌端正,家世显赫,与三小姐正是天作之合。本王在此恭贺二位,早结连理。”
说完,他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留恋。伽罗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彻底沉了下去,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她不明白,为何短短几日,他会变得如此狠心。
可伽罗骨子里的执拗,不允许她就此放弃。她隐隐猜到,宇文邕的疏远或许与他的伤势、与父亲的谈话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