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奶娘见我脸色虽平却眼底藏着决意,连忙端来温茶:“姑娘这是怎么了?街上莫非出了什么事?”
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抬眸看向奶娘,语气坚定:“奶娘,我在街上撞见伽罗和杨坚了。”
将街头的情形一一说来,奶娘顿时拍了下桌案,气道:“这三小姐也太不懂事了!明知你与杨公子婚事已定,还这般不避嫌,杨公子也是,竟不知收敛!”
“抱怨无用。”我打断她的怒火,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伽罗或许是无心,可杨坚身为男子,该懂的分寸不能少。我不能直接去说,免得落个善妒的名声,还会让般若姐姐不满。”
奶娘皱着眉:“那姑娘打算如何?总不能任由他们这般下去吧?”
我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自然不能。奶娘,你明日去一趟杨府,就说我前几日偶然得了块上好的暖玉,想着杨公子近日似有风寒,特让你送去给他暖身。” 我顿了顿,补充道,“你送玉时,顺便提一句,说我近日在府中研习《女诫》,越发觉得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往后若非必要,便不多与外男相见了,免得惹人闲话,也坏了两家的名声。”
奶娘眼睛一亮:“姑娘这主意好!既点明了分寸,又不显刻意,还能让杨公子知晓你的心意。”
“还有,”我接着说,“过几日便是母亲的忌辰,府中定会设奠。到时候伽罗和杨坚多半都会在,你帮我备一份精致的笔墨纸砚,我亲自送给伽罗,顺带说一句‘三妹正值豆蔻年华,言行举止更该端庄,免得被人说闲话,影响了日后的婚事’。”
这般一来,既给了杨坚提醒,又点醒了伽罗,皆是旁敲侧击,不伤及情面,也不会让般若抓到我的把柄。杨坚若有心,便该懂得与伽罗保持距离;伽罗若聪慧,也该明白我的用意。
奶娘连连点头:“就按姑娘说的办!我明日一早就去杨府。”
看着奶娘笃定的模样,我心中的大石稍稍落地。这份婚事,我既认定了,便要牢牢抓在手里。至于那些不该有的亲近,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一一收敛。
第二日天刚亮,奶娘便揣着那块暖玉,提着食盒往杨府去了。我坐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指尖摩挲着书卷,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杨府——杨坚能否领会我的弦外之音,全看这一趟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奶娘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一进院门便笑道:“姑娘,成了!”
她放下食盒,细细说道:“我到杨府时,杨公子正在书房读书。我把暖玉递给他,说这是姑娘特意寻来给他暖身的,还把姑娘你说的‘研习《女诫》,深知男女有别,不愿惹人闲话’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了他。”
“他是什么反应?”我抬眸追问。
“杨公子接过玉时,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就红了,”奶娘掩着嘴笑,“他拿着玉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曼陀妹妹有心了,杨某记下了’。后来送我出门时,还特意叮嘱我转告姑娘,说往后定会谨守分寸,绝不叫姑娘为难。”
我心中一松,看来杨坚并非愚钝之人,这番提醒总算是听进去了。
几日后便是母亲的忌辰,独孤府设下灵堂,府中上下皆是素衣。杨坚如约而来,一身月白孝衣,神色肃穆,见了我只是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再无往日的随意,眼神也刻意保持着距离。我微微颔首回应,心中暗忖,他倒是真的收敛了。
伽罗也来了,一身浅素襦裙,眼眶微红。我提着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走过去,轻声道:“三妹,知道你素爱书法,这是我寻来的上好宣毫,送你作念想。”
伽罗接过礼盒,惊喜道:“谢谢二姐!”
我趁机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三妹,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言行举止越发重要。往后在外人面前,还是端庄些好,免得被人说闲话,耽误了你的好姻缘。”
伽罗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随即才懵懂点头:“二姐说得是,我记下了。” 看她模样,倒不像是故意装傻,许是真的没往深处想。
祭拜过后,众人在偏厅歇息。杨坚与伽罗虽坐在一处,却隔着半臂距离,说话也都是些关于灵前祭拜的正经话,再也没有往日街头那般拉拉扯扯的亲昵。般若坐在主位,目光扫过我们三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我端着茶杯,指尖感受着瓷杯的微凉,心中安定了许多。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事不必做绝,旁敲侧击的提醒,既守住了体面,又达成了目的。
偏厅的茶烟袅袅升起,宇文邕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身着玄色素袍,身姿挺拔,进门后目光便若有似无地扫过我与杨坚、伽罗三人,见我们各自端坐、言谈疏离,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先是向独孤信行了礼,而后缓步走到杨坚身边,低声寒暄了几句。我眼角余光瞥见,宇文邕说话时,目光屡次掠过我,带着几分探究——想来他也察觉了杨坚与伽罗的变化,好奇这其中的缘由。
杨坚应对得滴水不漏,只说近日潜心读书,越发懂得谨言慎行,宇文邕听后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颔首。
祭拜结束后,我正欲回小院,般若却叫住了我:“曼陀,你随我来。”
她带着我走到回廊深处,四下无人,她才转过身,凤眸锐利如昔:“近日瞧你倒是安分,杨坚与伽罗也收敛了许多,倒是难得。”
我心中一凛,知道她是在试探我,连忙垂眸道:“姐姐教诲的是,曼陀本就该安分守己,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如今已然醒悟。”
“醒悟便好。”般若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杨坚是你的良配,你且好生待之。伽罗的婚事,父亲自有安排,你不必操心,更不必动什么歪心思。”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宇文邕那边,你更要离得远远的,他不是你能沾染的人,独孤府也不需要你通过他来攀附什么。”
我恭顺地应道:“姐姐放心,曼陀记下了,绝不敢有半分逾矩。”
般若深深看了我一眼,似是在确认我所言非虚,半晌才道:“去吧,往后保持这份安分便好。”
我转身离开,后背已沁出薄汗。般若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时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而宇文邕的探究,也让我多了几分警惕——他心思深沉,怕是早已看穿了我暗中的布置。
回到小院,美玉端来热茶,轻声道:“小姐,方才周王殿下的人来问过,说殿下想请三小姐明日去济慈院,问您是否一同前往。”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宇文邕这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只是邀请伽罗?
我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吟片刻便有了主意。转头对美玉吩咐:“你回辅成王殿下的人,就说母亲忌辰刚过,我心绪未平,想在府中静养几日,便不随三妹同去了。”
美玉应声退下,奶娘在一旁点头:“姑娘做得对,这时候避开辅成王,正好能让大小姐放心。”
我却另有盘算——光有推辞不够,还需一场恰到好处的“自证”。第二日晨起,我特意让奶娘打听了杨坚的行踪,得知他今日会去城西的书斋淘换古帖,便借着“为母亲抄写经文祈福”的由头,带着美玉也往书斋去了。
书斋不大,檀香袅袅。我刚进门,便瞧见杨坚正站在书架前翻找典籍,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清俊。他也瞧见了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规规矩矩地上前拱手:“曼陀妹妹。”
“坚哥哥。”我微微福身,语气平和,“我来为母亲抄写经文,想寻几本清净的典籍,没想到竟能在此偶遇坚哥哥。”
这话既点明了来意,又暗合了“偶遇”的自然。杨坚显然领会了我的意思,顺着话头道:“曼陀妹妹一片孝心,令人敬佩。我恰巧寻到几本孤本字帖,若曼陀妹妹不嫌弃,倒可借你一观,抄经时也能静心。”
我含笑颔首:“多谢坚哥哥美意,我收下了。”
我们隔着一张案几,低声谈论着书法典籍,言语间皆是客气疏离,却又透着几分默契。书斋老板是个精明人,见状笑着打趣:“二位真是天作之合,连喜好都这般相投。”
杨坚闻言,脸颊微红,却并未反驳,只是转头看向我时,眼神多了几分温和。我故作娇羞地垂下眸,心中清楚,这番“偶遇”定然会传到般若耳中——既证明了我与杨坚的和睦,又避开了宇文邕的邀约,正是最稳妥的自证。
果然,傍晚回到府中,便听闻般若身边的大丫鬟来打探过书斋的情形。不多时,奶娘又来报,说大小姐得知我与杨坚偶遇畅谈、相谈甚欢,嘴角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而宇文邕那边,想来也收到了我婉拒邀约的消息。几日后府中家宴,他见了我,眼神虽仍有探究,却少了几分先前的锐利,只是淡淡颔首示意,再无多余举动。
我端着酒杯,看着满桌的佳肴,心中了然。这深宅大院的博弈,步步为营方能安稳。杨坚这枚筹码,我不仅要攥紧,更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与他是天作之合,是旁人无法插足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