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赶到时,卫小娘的气息已如游丝。银针扎下几处穴位,她才勉强睁开眼,望着床顶的帐幔,嘴唇翕动着似要说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头一歪便没了声息。接生婆慌慌张张地探了探婴儿的鼻息,脸色惨白地跪伏在地:“回……回老爷、大娘子,小公子……也没保住……”
“什么?”盛紘踉跄着后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母子,脸色瞬间铁青。
而明兰,那个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扑到床边,死死攥着卫小娘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小娘!小娘你醒醒!明兰还在这儿!你不要明兰了吗?”她的哭声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心头一紧。可任凭她如何哭喊,卫小娘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盛紘看着眼前的惨状,又转头看向手足无措的王若弗,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王若弗!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指着王若弗,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让你掌家不过几日,便出了这等天大的纰漏!炭火不足、接生婆不力,连参汤都能洒了!若不是你无能,卫小娘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王若弗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摆手:“不是我!紘郎,真的不是我!是林噙霜她故意留了烂摊子给我,是下人办事不力!”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盛紘厉声呵斥,“林噙霜掌家多年,府里从未出过这等差错!你刚接手便害死两条人命,还有何话可说?”他看向一旁垂眸拭泪、模样楚楚可怜的林噙霜,语气瞬间柔和了几分,“还是霜儿懂事,懂得顾全大局,早早交出管家权,否则今日这罪责,怕是要落到你头上了。”
林噙霜连忙上前,轻轻拉了拉盛紘的衣袖,柔声道:“紘郎,你息怒,大娘子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卫小娘之事……实在令人痛心。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置好明兰,莫要再让孩子受委屈了。”
盛紘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哭得几乎晕厥的明兰身上,眉头紧锁。他本就因卫小娘之死对王若弗满心不满,如今再让明兰跟着她,岂不是羊入虎口?思索片刻,他沉声道:“明兰这孩子可怜,断不能再交给大娘子抚养。此事我得与母亲商议,让母亲亲自照拂她,方能安心。”
次日,盛紘便去了荣安堂,将卫小娘生产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盛老太太,言语间满是对王若弗的失望,以及对明兰的怜惜。盛老太太听后,沉默良久,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这孩子命苦,便让她来我身边吧。我亲自看着,总不至于再受欺负。”
消息传到葳蕤轩时,林噙霜正靠在榻上听我回话。闻言,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顶:“我的墨儿,果然没让我失望。王若弗经此一事,在你父亲心中再无半分信任,往后这盛家后院,她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我垂眸应着,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光——卫小娘母子的死,不过是这深宅争斗的开始。明兰虽去了老太太身边,但若她日后知晓真相,未必不会成为隐患。只是眼下,父亲愈发偏向我们母子,大娘子声名扫地,这便足够了。
荣安堂的日子清静,却也藏着看不见的规矩。明兰刚来时,整日缩在角落里,要么抱着卫小娘留下的旧帕子默默流泪,要么就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来往的人,唯独对来看望她的王若弗,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恨意——那日产房的混乱、小娘的惨死,她虽年幼,却死死记在了心里,认定是大娘子的无能害死了母亲和弟弟。
盛老太太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从不多言,只每日教她读书写字、打理花草,偶尔提点几句“凡事藏拙,方能长久”。明兰性子本就坚韧,又得了老太太的庇护,渐渐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只是那份天真烂漫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谨慎。
我常借着给老太太送点心的由头去荣安堂,每次去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声唤她“六妹妹”,递上她从前爱吃的蜜饯。可明兰总是淡淡应着,要么垂眸不语,要么便借故避开,从不愿与我多言。有一次,我故意提起卫小娘,语气带着惋惜:“六妹妹,小娘也时常念着卫小娘的好,那日若不是大娘子办事不周,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话音刚落,明兰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却并未接话,只是对着我福了福身,轻声道:“多谢四姐姐和林小娘挂心,只是逝者已矣,妹妹不愿再提往事。”说罢便转身走进内室,关上了房门,分明是在刻意与我划清界限。
老太太坐在一旁品着茶,瞥了我一眼,慢悠悠道:“墨丫头,明兰这孩子心重,你往后少在她面前提过去的事,免得惹她伤心。”我连忙应下,心中却清楚,明兰不是不愿提,而是不信。她或许说不清我和小娘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那日我在产房外的“劝和”、小娘事后的“体谅”,在她眼里,未必不是另一种虚伪。
日子久了,明兰在老太太身边愈发沉稳。她学着打理荣安堂的琐事,账目算得一清二楚,待人接物既周到又不失分寸,连府里最挑剔的老嬷嬷都赞她“懂事通透”。只是她对我和小娘的提防,从未减少半分。
小娘曾想让我拉拢明兰,或是找机会给她使些小绊子,却被我劝住了:“小娘,老太太护着她,父亲又因卫小娘之事对她多有怜惜,如今动她不妥。况且她性子沉静,不声不响,反而更要提防——咱们只需做好自己,不让她抓住把柄便是。”
我看得明白,明兰就像一株在石缝里生长的野草,看似柔弱,实则根扎得极深。她恨大娘子,却也不喜我和小娘的虚伪算计,只是将这份不喜藏在心底,默默积蓄力量。有好几次,我暗中安排的人想在她的饮食或用度上做手脚,都被她不动声色地化解——要么借口食材不新鲜让下人撤了,要么就拿着有问题的物件去请教老太太,四两拨千斤地避开了陷阱。
那日府里设宴,我故意打翻茶盏,想让茶水溅到她身上,给她难堪。可她反应极快,轻轻侧身便躲了过去,还顺势扶住了我的手腕,语气平淡:“四姐姐小心,地上湿滑,莫要摔着了。”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我心头一凛——这丫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的小可怜了。
宴会散去,我看着明兰跟着老太太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小娘走上前来,低声道:“这丫头越来越不简单了,日后怕是个隐患。”我点了点头,语气笃定:“是隐患,但也是提醒。往后咱们行事,需得更谨慎些。她在老太太身边一日,便多一分底气,咱们暂且动不得她,只能慢慢等机会。”
而荣安堂内,明兰正替老太太捶着腿,听着老太太说起府里的事,轻声道:“祖母,四姐姐和林小娘那边,我会避开的。只是……”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只想好好陪着祖母,安稳过日子,谁也不招惹,也不想被谁算计。”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叹了口气:“傻孩子,这深宅大院里,想安稳过日子,也得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你做得很好,往后继续这般,藏好锋芒,守住本心,谁也不能伤你。”
明兰默默点头,将老太太的话记在心里。她或许暂时无法与我和小娘抗衡,却早已在心底筑起了一道高墙,将我们隔绝在外,带着那份深埋的恨意与提防,在荣安堂的庇护下,悄悄长成了一株不容小觑的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