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谷在北境雪山以南三百里处，是一处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的禁地。传说进谷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剩下的一个疯了，只会反复念叨两个字：“眼睛……无数的眼睛……”
玄真子带路，车队在第七天午后抵达了谷口。
那是两座光秃秃的石山夹出的一道狭窄裂隙，山体是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了千万年。谷口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迷雾，那雾浓得化不开，站在三丈外就看不清谷内的情形。
更诡异的是，明明谷外阳光明媚，可那雾气却冷得像腊月寒冰，一丝丝寒气从谷口渗出，连地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就是这里了。”玄真子拄着拐杖，站在离谷口五丈远的地方，不再往前，“贫道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再往前，这双腿……就撑不住了。”
他的假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碴，发出细微的咔嚓声。苏清栀这才注意到，玄真子的脸色比在官道上时苍白了许多，嘴唇都有些发青。
“师伯，您……”她欲言又止。
“无妨，老毛病了。”玄真子摆手，从怀中掏出两张泛黄的符纸，“这是‘辟邪符’，能暂时抵挡谷中阴气。你们贴在胸口，可保一个时辰内不被阴气侵蚀。”
他又掏出一个小布袋：“这里面是‘定魂香’，点燃后香气能稳定心神，防止被幻象迷惑。但记住，香只有三根，每根只能烧一刻钟。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
墨临渊接过符纸和香袋，沉声问：“谷中到底有什么？”
“贫道不知。”玄真子摇头，眼神复杂，“古籍只记载，幽冥谷是阴阳交界，活人进去，容易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因为活着出来的人，要么疯了，要么绝口不提。”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一旦踏入谷口，就没有回头路了。”
苏清栀和墨临渊对视一眼。墨临渊握住她的手：“怕吗？”
“怕。”苏清栀老实点头，但随即笑了，“但更怕死。所以，走吧。”
她转头对玄真子说：“师伯，您在外面等我们。如果三天后我们还没出来……”她顿了顿，“您就拿着那十万两，去江南买个宅子养老吧。记得每年给我们烧点纸钱，要金的，不要银的。”
玄真子哭笑不得：“小师侄，你这张嘴……”
“实话实说嘛。”苏清栀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写了几行字，撕下来递给玄真子，“喏，这是欠条。如果我们死了，这十万两就不用还了。如果我们活着出来，您还得付尾款——精神损失费翻倍，二十万两。”
玄真子：“……”
他默默接过欠条，看着上面娟秀却透着理直气壮的字迹，忽然叹了口气：“玄玑到底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徒弟的……”
“自学成才。”苏清栀一本正经，“师父只教了医术，算账是我天赋异禀。”
墨临渊在旁边忍笑忍得很辛苦。他清咳一声，正色道：“道长，我们进去了。三天为限，若我们未出，您就……自行离去吧。”
说完，他拉着苏清栀，转身走向那片浓雾。
十名暗卫紧随其后。这些都是墨临渊精心挑选的死士，个个身手不凡，且对主家忠心耿耿。但此刻，他们握着刀剑的手，掌心都渗出了冷汗。
越靠近谷口，寒气越重。到距离雾气只有一步之遥时，苏清栀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
“贴符。”墨临渊将辟邪符贴在苏清栀胸口，又贴了自己一张。符纸贴上的瞬间，一股暖流从胸口蔓延开来，暂时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苏清栀也从药箱里拿出几瓶药分给暗卫：“这是驱寒丸，含在舌下，能保体温不散。每人三颗，省着点用。”
一切准备就绪。
墨临渊握紧苏清栀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抬脚——
踏入了浓雾之中。
一瞬间，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是真的在旋转。苏清栀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滚筒，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抓住墨临渊的手，耳边传来暗卫们的惊呼和闷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有一炷香时间，旋转终于停止。
苏清栀踉跄站稳，睁开眼，愣住了。
眼前不再是浓雾，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
天空是暗红色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浑浊的红光笼罩着大地。地面是龟裂的黑土，裂缝中渗出暗绿色的液体，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远处，隐约可见扭曲的枯树，树干上长着类似人脸的瘤子，那些“脸”还在微微蠕动。
更诡异的是，空气中漂浮着无数半透明的光点，像萤火虫，但颜色是惨白的。它们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偶尔撞在一起，会发出细微的、像哭泣一样的声响。
“这里是……”一个暗卫声音发颤。
“幽冥谷。”墨临渊沉声道，握剑的手紧了几分，“都打起精神，这里不对劲。”
确实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且，那些飘浮的光点……苏清栀仔细看去，突然浑身一僵。
那不是光点。
那是……残魂。
残缺不全的灵魂碎片，在阴阳交界处漫无目的地飘荡，永远无法超生。
她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王爷，我们得赶紧找往生花。这里阴气太重，辟邪符撑不了多久。”
“往哪个方向走？”墨临渊问。
苏清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罗盘——这是玄真子给的，专门用于在幽冥谷中辨向。但此刻，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根本停不下来。
“磁场混乱。”苏清栀皱眉，“看来只能碰运气了。”
她环顾四周，忽然目光一凝。在左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土地颜色与周围不同——是正常的黑褐色，而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暗黑。而且，那片土地上，长着几株矮小的植物，开着淡蓝色的花。
“那是……”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安魂草’？这里怎么会有安魂草？”
安魂草是阳世才有的草药，能安神定魂，对治疗疯症有奇效。但这里是阴阳交界，按理说不该有阳世的植物。
除非……那里有什么东西，隔绝了阴气。
苏清栀伸手想去摘一株，墨临渊猛地拉住她：“小心！”
话音未落，那株安魂草突然动了！它的根部从土里拔出，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像触手一样的根须，根须顶端还长着细小的、像牙齿一样的结构！
“食人草！”苏清栀惊叫后退。
但已经晚了。更多的安魂草从土里钻出，它们的根须像蛇一样扭动着，迅速朝众人爬来！暗卫们挥刀就砍，但刀锋砍在根须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砍不断！
“火！用火！”墨临渊吼道。
一个暗卫立刻掏出火折子点燃，扔向草群。火焰燃起，食人草发出尖锐的嘶鸣，迅速后退。但火势很快熄灭，它们又围了上来。
而且这次，它们的目标很明确——苏清栀。
“王妃小心！”两个暗卫挡在她身前，但根须从地下钻出，缠住了他们的脚踝！暗卫惨叫倒地，根须迅速爬上他们的身体，开始往口鼻里钻！
“别呼吸！”苏清栀急喊，同时从药箱里掏出一包药粉洒出。药粉碰到根须，发出“嗤嗤”的声响，根须痛苦地缩回。
但更多的食人草从四面八方涌来，眼看就要把众人淹没。
就在这时，墨临渊突然拔剑，剑身上泛起淡淡的金光——那是破邪圣火的残留力量。他一剑横扫，金光所过之处，食人草瞬间枯萎、化作飞灰！
但这一剑过后，墨临渊脸色一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血脉冲突又发作了。
“王爷！”苏清栀扶住他。
“没事。”墨临渊咬牙，“快走，趁它们还没再围上来！”
众人狼狈地冲出土地区域，跑进一片枯树林。那些长着人脸的树瘤看到他们，纷纷转动“脸”，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他们看，嘴里还发出“嗬嗬”的怪笑。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暗卫喃喃道。
苏清栀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地面：“王爷，你看。”
地上，有一行脚印。
不是他们的脚印，而是更小的、像女子的绣花鞋印。脚印很新鲜，显然刚留下不久。
“这里……还有别人？”墨临渊眼神一凛。
苏清栀蹲下身，用手指沾了点脚印旁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变了：“是血。脚印里有血的味道，而且……有蛊虫的气息。”
她猛地抬头：“是圣教的人！他们比我们先一步进来了！”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女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