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回到宸王府时,苏清栀正蹲在院子里晒药材。
深秋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她挽着袖子,把簸箕里的天心草、凤尾藤一片片摊开,动作仔细得像在摆弄金叶子。云崖在旁边帮忙,两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王妃,”云崖忽然说,“您和王爷……”
“嗯?”
“没什么。”云崖摇摇头,继续翻动药材,“就是觉得,您二位这样……挺好。”
苏清栀耳根微热,假装没听懂:“什么挺好?是药材品相挺好,晒干了能卖个好价钱。这天心草市价一株三千两,凤尾藤一株两千两,光是这些——”
“——光是这些就能买下半条街,我知道。”云崖接话,嘴角微扬,“您这套说辞,我听了好几遍了。”
苏清栀正要反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墨临渊走进来,朝服还没换,但神色轻松。阳光照在他身上,那身玄色亲王服制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温和。
“回来了?”苏清栀站起来,拍拍手上的药渣,“早朝怎么样?李崇山判了?”
“斩立决,三日后行刑。”墨临渊走到她面前,“三皇子废为庶人,圈禁终生。”
苏清栀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她忽然想起什么,“他的家产呢?抄没了吗?”
来了。墨临渊眼里闪过笑意:“抄了。皇上看了你整理的账册,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彻查。”
“然后呢?”苏清栀眼睛亮起来,“抄出多少?”
“白银二百三十七万两,黄金十二万两,珠宝字画估价约八十万两。另外,京城及各地田庄、铺面、宅邸共计四十七处,总价……至少一百五十万两。”
苏清栀掰着手指算:“那就是……六百多万两?我的天,李崇山这老东西真能贪!”
她算得正起劲,墨临渊忽然说:“皇上赏你了。”
“赏我什么?”
“李崇山家产的一成,作为你救治受害女子、整理账目的酬劳。”墨临渊顿了顿,“另外赐‘妙手仁心’匾额一块,挂王府正堂。”
苏清栀愣住了。
一成?六百多万两的一成?那就是……六十多万两?!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终于挤出一句:“多、多少?”
“白银二十三万七千两,黄金一万二千两,珠宝字画估价八万两。”墨临渊报得清清楚楚,“田庄铺面那些不动产,皇上说折现麻烦,让你从李崇山的产业里挑几处喜欢的,抵作赏赐。”
苏清栀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云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王妃?”
“我、我没事……”苏清栀扶着簸箕站稳,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抬头看向墨临渊,“王爷,您没骗我?”
“圣旨下午就到。”墨临渊从怀里掏出个明黄色的卷轴,“我先抄了份草旨回来。”
苏清栀接过草旨,手抖得厉害。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到“赏宸王妃白银二十三万七千两”那句时,眼睛突然红了。
不是激动,是……委屈。
她想起穿越来的第一天,被当众悔婚,被人指着鼻子骂“草包”。想起在宸王府如履薄冰的日子,想起为了自保不得不扮柔弱、算细账。想起白雾谷的生死一线,想起乱葬岗的刀光剑影。
现在,她有了二十多万两银子。有了皇上亲赐的匾额。有了……身后这个愿意为她闯天牢、挡刀剑的男人。
“苏清栀?”墨临渊看她眼圈泛红,有些无措,“你……不喜欢?”
“喜欢。”苏清栀抹了把眼睛,把草旨仔细卷好,“太喜欢了。喜欢到……想哭。”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王爷,您说我这算不算……苦尽甘来?”
“算。”墨临渊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以后只会更甜。”
云崖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出了院子。阳光下,只剩他们两人。
苏清栀把草旨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半晌,她忽然说:“王爷,这二十三万七千两,我要分。”
“分给谁?”
“八个受害女子,每人一千两,共八千两。药奴七人,每人五百两,三千五百两。暗卫们……阵亡的三人,家属各两千两;受伤的十五人,每人五百两;其余参战的,每人二百两。还有云崖、陈七他们,都得赏。”
她一边说一边算:“林林总总,大概要分出去……三万两左右。剩下的二十万七千两,我留十万两做本钱,开医馆、药铺,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剩下的十万七千两……”
她抬头看墨临渊:“咱们合伙做生意,您出人脉,我出医术,五五分账。怎么样?”
墨临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软成一片。这女人,有了钱先想的是分给别人,自己只留一点做本钱。
“好。”他说,“都听你的。”
“那劳务费——”苏清栀习惯性地要算账,忽然停住,“算了,这次免了。就当……谢谢王爷这段时间的照顾。”
墨临渊挑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清栀居然不算账了?”
“偶尔也要大方一次。”苏清栀理直气壮,“不然显得我多小气。”
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陈七匆匆走进院子,脸色不太对:“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带着圣旨,还有……一口箱子。”
“箱子?”苏清栀一愣,“装赏银的?”
“不像。”陈七压低声音,“箱子不大,但很沉,四个太监抬着。而且……来的不是传旨太监,是皇上身边的赵公公。”
赵公公是皇上贴身内侍,轻易不出宫。他亲自来,还带着一口箱子……
墨临渊和苏清栀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凝重。
“请去正堂。”墨临渊道,“奉茶,我们马上到。”
两人换了身正式衣裳,来到正堂。赵公公果然在,六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但朝中谁都知道,这位是皇上的眼睛和耳朵,得罪不得。
“老奴给王爷、王妃请安。”赵公公开口,声音尖细却不刺耳,“皇上口谕:宸王妃有功于社稷,特赐珍宝一箱,以资嘉奖。望王妃善用此物,福泽百姓。”
他指了指地上那口檀木箱子。箱子三尺见方,包着铜角,锁是特制的七星锁。
“谢皇上隆恩。”苏清栀和墨临渊行礼。
赵公公上前一步,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王妃,皇上还有句话让老奴带给您——‘箱中之物,关系重大,妥善处置,勿负朕望’。”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老奴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送走赵公公,正堂里只剩两人和那口箱子。
苏清栀盯着箱子看了片刻,忽然问:“王爷,您说……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墨临渊找来工具,开始撬锁。
七星锁复杂,但他手法熟练,半柱香时间就打开了。箱盖掀开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不是金银珠宝。
是账本。厚厚的几十本账本,摞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宸王妃亲启”,没有落款。
苏清栀拿起信,拆开。信纸是御用的明黄笺,字迹刚劲有力,是皇上的亲笔:
“苏氏清栀:李崇山一案,牵涉甚广。箱中账本,乃朕这些年命人暗中搜集的,朝中官员贪腐、结党、枉法之证据。然朕为君,有些事不便亲自处置。闻你善算账,亦善‘讨债’,特将此物托付于你。如何处置,你可自行决断。唯有一条——莫留后患,莫伤无辜。朕信你。”
信很短,但字字千钧。
苏清栀手抖了。她看向墨临渊:“王爷,这……”
墨临渊拿起一本账本翻看,越看脸色越沉。这上面记载的,都是朝中重臣见不得光的秘密——户部尚书贪墨漕银,兵部侍郎倒卖军械,吏部官员卖官鬻爵……甚至还有几位皇子的暗中动作。
“皇上这是……”墨临渊合上账本,“要借你的手,清理朝堂。”
“为什么是我?”苏清栀不解,“您才是亲王,更有资格——”
“因为我是皇子。”墨临渊苦笑,“我若动手,会被视为党争,会引发朝局动荡。但你不同,你是王妃,是‘民间’来的,又是女子。你‘讨债’,可以只是‘私人恩怨’,不会牵连太广。”
他顿了顿:“而且,你确实擅长这个。”
苏清栀看着那一箱账本,忽然觉得头大。
她以为讨完李崇山的债就能歇歇了,结果……来了更大的一单生意?
“报酬呢?”她下意识问,“这么多账,清算起来要累死人的。劳务费怎么算?”
墨临渊被她逗笑了:“皇上不是赏了你二十多万两?”
“那是李崇山案的酬劳,一码归一码。”苏清栀理直气壮,“这些账本,涉及几十个官员,每个都要查证、取证、清算……工作量至少是李崇山案的十倍。按市价,至少得收……”
她掰手指算,算到一半放弃了:“算了,先看看具体有多少。”
她把账本一本本拿出来,分类摆放。贪腐的一堆,结党的一堆,枉法的一堆……最后,她在箱底发现了一个单独的小木盒。
木盒没锁,打开是一枚玉佩——通体碧绿,雕成栀子花的形状,花心一点天然血红。玉佩下压着张纸条,纸条上是熟悉的娟秀字迹:
“清栀:见此玉佩,速来玄医门旧地。事关你身世,及玄医门百年秘密。——师,云素心”
苏清栀心脏猛跳。
身世?她不是镇国公府嫡女吗?难道……
“王爷,”她拿起玉佩,“我要去趟玄医门旧地。”
“现在?”
“现在。”苏清栀把玉佩收好,“这些账本……先放着。等我回来再说。”
墨临渊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点头:“我陪你去。”
“不用。”苏清栀摇头,“师父只让我去,肯定有原因。您留在京城,盯着那些官员,别让他们听到风声跑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劳务费……等我回来再算。”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苏清栀。”墨临渊叫住她。
她回头。
“小心。”他说,“早点回来。六千两……我还等着还你呢。”
苏清栀笑了:“知道。利息照算。”
她快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墨临渊站在正堂,看着那一箱账本,又看看苏清栀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
这女人讨债的路,还长着呢。
而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一直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