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博在画上点下的那一点“野心”，像一滴冰冷的汞，迅速渗入林清婉的感知。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位“父亲”手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枚棋子。而棋子的命运，从来不是自己决定的。
除非，它能掀翻整个棋盘。
回到房间，林清婉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银霜，像一层薄薄的、无菌的盐。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
恐惧、愤怒、悲伤……这些情绪，此刻都被她的“医道本源”，冷静地封装、隔离，如同对待一排排等待分析的剧毒样本。她不能被情绪左右，她必须像一台最精密的手术仪器，精准地，剖析眼前的困局。
林文博的计划，很清晰：利用自己，挑起太子与二皇子的争端，他则坐收渔利，最终，或许是想取而代之。这个计划，环环相扣，看似天衣无缝。
但任何完美的计划，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执行计划的人。
林文博的弱点，就是他的自负。他自负地认为，自己完全掌控了林清婉，将她视为一件没有独立思想的“作品”。
这，就是她的机会。
她要做的，不是逃跑，不是反抗，而是……“配合”。她要扮演一个比林文博想象中，更天真、更急功近利、更渴望权力的女儿。她要主动地、甚至带着几分“愚蠢”地，跳进他为自己挖好的陷阱里。
然后，在陷阱的底部，挖一个更深的，只属于她自己的洞。
第二天，林清婉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宫中告了假。随后，她通过林府的管家，向二皇子府，递上了一张拜帖。
二皇子朱宸，很快就见了她。
二皇子的书房，与太子的凌厉、太傅的儒雅都不同。这里充满了奢华与阳刚之气。墙上挂着的是猛虎下山图，案上摆的是用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笔架，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烈酒混合的、极具侵略性的味道。
朱宸坐在主位上，一身紫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太子朱景炎相似的锐利，却多了几分浮夸与傲慢。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林清婉，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林院判，听说你昨夜受了惊吓？本王还以为，你会躲在府里，半个月不敢出门呢。”朱宸的语气，带着些许轻佻的试探。
林清婉盈盈一拜，姿态谦卑，眼神却藏着些许恰到好处的“野心”与“不甘”。“回殿下，惊吓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醒悟。”
“哦？什么醒悟？”
“婉儿醒悟到，在这京城之中，若无大树依靠，纵使有再高的医术，也不过是风中浮萍，随时可能倾覆。”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朱宸，“叶院使之死，太子殿下……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婉儿。婉儿思来想去，这世上，能与太子殿下抗衡，又心怀天下的，唯有……二皇子殿下您了。”
这番话，说得直接，露骨，充满了投诚的意味。
朱宸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聪明的、有用的美人。
“好一个‘心怀天下’。”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你说你投靠本王，那你能给本王什么？”
林清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了一支小巧的、由不知名金属打造的音叉。
“婉儿别无所长，唯有这一身医术。”她将音叉呈上，“婉儿在整理母亲遗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卷残篇，上面记载了一种可以克制‘画皮师’邪术的方法。其核心，便是这支‘镇魂音叉’。”
“镇魂音叉？”朱宸的兴趣，被彻底勾了起来。
“是的。”林清婉的语气，充满了自信，“‘画皮师’之所以能惑人心神，是因为他们能操控一种特殊的‘神魂波’。而这支音叉，一旦用特定的材料淬炼，便能发出一种截然相反的‘共振频率’，强行扰乱‘画皮师’的神魂波，轻则让他们术法失效，重则……神魂俱灭！”
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原理是她的“医道本源”推演出来的，但效果，却被她夸大了十倍。
朱宸的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如果真有这种东西，那岂不是意味着，他能彻底瓦解太上皇和太后手中最神秘的暗卫力量？
“你需要什么材料？”他急切地问道。
“回殿下，淬炼音叉，需要三味主药。”林清婉缓缓说道，“第一味，是生长在极阴之地的‘忘川草’；第二味，是用千年寒潭之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的‘缚魂丝’；而第三味……”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第三味，是‘活死人傀’的心头血。”
朱宸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活死人傀？那不是传说中的禁物吗？”
“正是。”林清婉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些许“恐惧”，“据说，只有‘墨莲’那样的组织，才能制作出这种东西。婉儿也只是……在母亲的笔记里，看到过记载。或许，是婉儿痴心妄想了。”
她欲擒故纵，将话题引向了“墨莲”。
朱宸没有立刻答应。他是个多疑的人。他拍了拍手，一个如同影子般的人，从暗处浮现，单膝跪地。
“去，请‘先生’来，给本王验验这个东西。”朱宸对林清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残忍，“林院判，希望你的东西，别让本王失望。”
林清婉的心，一沉。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被铁链锁住双手双脚、戴着厚重铁枷的男人，被两个侍卫拖了进来。他身材高大，但浑身散发着死气，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先生”是二皇子府的秘密武器，一个被捕获的、低阶的“画皮师”。
朱宸将音叉，扔到了“先生”的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先生”捡起音叉，用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审视了片刻。然后，他张开了嘴。但他的喉咙里，发出的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阵刺耳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神魂波”！
那声波，无影无形，却带着一种能撕裂人精神的恶意，直扑林清婉！
这是二皇子的试探！他想用“画皮师”的力量，来反噬她！
林清婉的“医道本源”，在瞬间感受到了这股攻击。她没有躲闪，反而向前一步，伸出两根手指，在音叉的末端，轻轻一弹！
“嗡——”
一声清越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鸣响，瞬间爆发！
这鸣响，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纯粹的“净化”之力。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那刺耳的“神魂波”消弭于无形！
更可怕的是，那鸣响，仿佛直接作用在了“先生”的灵魂深处。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脸上的皮肉，开始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剥落，露出了底下腐烂的血肉！
他的“画皮”，在音叉的鸣响下，被强行摧毁了！
“好！好！好！”朱宸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他终于相信了。
“先生”的惨状，就是林清婉献上的“投名状”，是她能力的最好证明。
“林清婉，从今天起，你就是本王的人！”朱宸大笑道，“你需要的材料，三天之内，本王为你凑齐！”
鱼，不仅上钩了，还被她亲手在鱼鳃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接下来的几天，林清婉表现得极为顺从。她待在自己的小院里，闭门不出，仿佛真的在焦急地等待着二皇子的“材料”。
但她并非在等待。
她在“聆听”。
在呈上“镇魂音叉”的那一刻，她便用“医道本源”，在音叉上，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独属于她的“谐波种子”。这丝种子，并非定位器，而是一个“共鸣器”。只要朱宸弄来的材料，特别是“活死人傀”的心头血，接触到这支音叉，那股被禁锢的、充满怨念的能量，就会与“谐波种子”产生共鸣，并向她发出一段独特的“死亡交响曲”。
三天后的深夜，那首“交响曲”，终于在她脑海中奏响！
那不是单一的能量波动，而是一段由无数哀嚎、诅咒、痛苦交织而成的、地狱般的乐章。林清婉的“医道本源”，能清晰地“听”到，乐章的主旋律，来自城郊的东南方向。
她换上夜行衣，如同一只黑色的猎鹰，悄无声息地，朝着乐章的源头，疾驰而去。
那是一处位于城郊的、早已废弃的窑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福尔马林、腐肉和泥土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林清婉屏住呼吸，潜入其中。
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个见惯了生死的医者，都感到了一阵生理上的恶心。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窑场，而是一个巨大、恐怖的“人皮工坊”。
一排排木架上，晾晒着一张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皮，像一件件等待风干的皮革。数十个大水缸里，浸泡着被药水泡得发白的、残缺不全的尸骸。而在工坊的中央，几个戴着口罩的工匠，正在一个巨大的铁锅前熬煮着什么，锅里翻滚的，是黏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的气味，正是她追踪到的源头。
无数被囚禁的人，像牲口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他们眼神空洞，表情麻木，身上布满了各种实验留下的伤痕。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等待被“创作”的“画材”。
地狱，不过如此。
林清婉的“医道本源”，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空间里，充满了无数绝望的、痛苦的灵魂在哀嚎。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愤怒的火焰，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
她强压下杀意，悄悄地向工坊的最深处摸去。
那里，有一个独立的、被铁栅栏隔开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被数条粗大的铁链，锁在墙角的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枯槁，浑身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他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林清婉的“医道本源”探了过去，瞬间，她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贤王！
那个她记忆中，曾温柔地教她微笑的男人。那个“墨莲”的台前提线木偶。
他竟然，被关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那个蜷缩的身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存在，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当林清婉看清他那张脸时，却如遭雷击。
那不是贤王的脸！
或者说，那张脸上，同时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面容。一半，是贤王儒雅的轮廓，而另一半，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完全陌生的、狰狞的面孔。
他的“画皮”，正在失效！
贤王，或者说，藏在贤王皮囊下的那个人，看着林清婉，那双浑浊的、已经分不清颜色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一种诡异的、狂喜的光芒。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用一种不似人声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沙哑嗓音，缓缓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
“我的……下一个……‘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