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城的夜色,比关外更显深沉。
总兵府书房内,烛火被风裹挟着,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周思昭刚打发走清军索粮的信使,闵炼便掀帘进来,身上带着城墙上的寒气。
“将军,清军断后部队已经过了南关,离金州只剩三十里了!”闵炼急切说道。
闵炼是周思昭在东江镇时的老弟兄,当年跟着毛文龙守皮岛,后来一起降清,性子比周思昭更直率。
他往桌前一坐,抓起冷掉的茶碗灌了一口。
“再等下去,清军撤干净了,咱们倒成了孤家寡人,朝廷的水师还没来消息,要不…… 咱们先动手控制城门?”闵炼提议道。
周思昭摇头,手指在旧地图上的复州位置点了点。
“复州李成仁那边还没回信,他手里有五千汉兵,要是不联合他,咱们三千人守不住金州。”周思昭分析道。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短促而有规律。
周思昭眼神一凛,对闵炼道:“你去看看,按老规矩对暗号。”
闵炼摸向腰间的短刀,快步走到院角,低声道:“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墙头上探出一个黑影,回了暗号:“雾锁山高孤帆迎晓日。”
黑影轻手轻脚落地,一身粗布短打,脸上沾着泥土,唯有双眼透着精亮。
他跟着闵炼进了书房,见了周思昭,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双手奉上。
周思昭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鎏金令牌,正面刻着 “东厂缉事” 四个字,背面是一朵精致的莲花纹。
“那是崇祯整顿厂卫后,东厂密探的专属令牌。”周思昭心中暗想。
“小人东厂北镇抚司百户李兴,见过周将军。”黑影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奉骆养性指挥使令,特来传送陛下口谕,并协助将军起事。”李兴继续说道。
闵炼凑过来盯着令牌,眉头却没松开。
“东厂的人?咱们上次送的密信,陛下当真收到了?可别是清军设的圈套,拿块假令牌来骗咱们!”闵炼质疑道。
李兴没恼,从怀里又掏出一卷绢帛,展开后上面是一行朱砂字,笔迹苍劲。
“既往不咎,复东江镇总兵职,登州水师三日后至金州外海。”李兴念道。
落款处盖着一枚鲜红的 “崇祯御笔” 印鉴。
周思昭指尖抚过绢帛上的字迹,心头一震。
“他在辽东多年,见过不少朝廷公文,这御笔的笔法和印鉴的纹路,绝不是伪造的。”周思昭心中确认。
“陛下还说,将军当年降清,是迫于无奈,东江镇将士的忠勇,朝廷从未忘记。”李兴补充道。
“小人是东厂‘辰颗坐记’,在金州潜伏五年,清军的布防图、粮草库位置,小人都已查清,这是清单。”李兴递上一张折叠的纸片。
上面用炭笔标注着金州城内清军的兵力分布,甚至连守粮仓的旗人数量都写得一清二楚。
闵炼看着清单,眼睛渐渐亮了。
“好家伙,连西仓的三个哨卡都标出来了!这要是假的,清军也下本钱了!”闵炼惊叹道。
“不是假的。”周思昭放下绢帛。
“‘辰颗坐记’是东厂在辽东最深的密探网络,当年毛文龙还在时,就有这些人暗中接应,只是后来东江镇乱了,才销声匿迹,没想到陛下登基后,又把这张网重新织起来了。”周思昭解释道。
李兴点头。
“陛下整顿厂卫,就是要让咱们这些人能在敌后立足,为朝廷复土铺路。将军要是愿意起事,小人可以联络城内的二十多个细作,届时里应外合,拿下金州易如反掌。”李兴说道。
周思昭走到窗前,望着墙外清军的营寨。
“营火稀疏,显然是急于北撤,没心思防备城内。”周思昭观察到。
他想起五年前毛文龙在皮岛誓师的场景。
“那时东江镇旌旗招展,数万将士喊着 ‘复辽东’ 的口号,何等壮怀激烈。”周思昭感慨道。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周思昭心中暗喜。
“只是复州的李成仁,咱们怎么确保他会跟咱们一起干?”周思昭回头问道。
“他降清后娶了镶黄旗的女子,跟清军走得近,万一他反水,咱们就全完了。”周思昭担忧道。
“将军放心,李成仁的底细,小人查得一清二楚。”李兴说道。
“他那门亲事是被逼的,去年他弟弟被旗人活活打死,清军连个说法都没有,他早就怀恨在心。上个月小人已经通过他的表兄递了话,他只等将军这边起事,就会封锁复州到沈阳的官道,断清军回援的路。”李兴解释道。
闵炼一拍桌子。
“有这等事?那还等什么!今晚就动手,先宰了城内留守的那两百旗人,再打开城门迎水师!”闵炼急切道。
“不行,太急了。”周思昭摆手。
“清军断后部队离得太近,咱们一动,他们肯定回援。要等登州水师到了外海,咱们再起事,水师可以炮击清军大营,牵制他们的兵力。”周思昭分析道。
李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铜哨。
“将军放心,水师到了会吹三长两短的哨声,在金州港能听见。陛下交代了,水师携带了三个月的粮草和二十门红衣大炮,足够咱们守到朝廷援军来。”李兴说道。
周思昭接过铜哨,哨身刻着细小的 “登州水师” 字样。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让他心头一热。”周思昭心中感受。
他转身走到地图前,用毛笔在金州、复州的位置圈了两个红圈,又在登州方向画了一道箭头。
“闵炼,你带五百人守东门,控制粮仓;李百户,你联络细作,子时在钟楼放火为号,咱们先拿下总兵府和军械库;我带主力守北门,防备清军回援。”周思昭部署道。
闵炼躬身。
“末将遵令!”闵炼应道。
李兴也拱手。
“小人这就去安排细作,确保子时准时放火!”李兴说道。
两人刚要走,周思昭叫住他们。
“等等。”周思昭喊道。
他从墙上摘下那幅东江镇旧地图,卷起来递给闵炼。
“要是我出事了,你带着这幅图去登州找水师,一定要把东江镇的弟兄们带回来,重建皮岛防线。”周思昭嘱托道。
闵炼眼眶一红,用力点头。
“将军放心,要死咱们也死在一起!”闵炼坚定道。
夜色更深,金州城内的家家户户都已熄灯。
“唯有总兵府的烛火还亮着。”周思昭注意到。
周思昭坐在桌前,重新铺开那封崇祯的密信。
“借着烛光,他又看到了 ‘既往不咎’ 四个字。”周思昭看到。
他想起这些年在清军麾下的屈辱。
“想起那些战死的东江镇弟兄,拳头渐渐握紧。”周思昭心中激愤。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
“李兴已经悄悄出了府门,闵炼也在清点兵马。”周思昭知晓。
周思昭拔出腰间的佩刀。
“刀鞘上刻着的 ‘东江’ 二字,在烛光下闪着寒光。”周思昭看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去复州联络的亲兵回来了。”周思昭判断。
亲兵冲进书房,气喘吁吁道。
“将军,李将军回话了,他愿意联合!只是他问,登州水师具体什么时候能到,要是超过三日……”亲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