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的话刚落地，李兴就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水师携带的是快船，顺风三日必到，就算延迟，最多不会超过一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海图，指着上面的航线，“这是水师预定的路线，避开了清军的哨船，不会出岔子。”
周思昭还没应声，院外又冲进来一个哨探，头盔歪在一边，甲胄上沾着血。
“将军！不好了！清军断后部队突然掉头，正往金州方向杀来，先锋离城只剩十五里了！”
哨探的声音带着哭腔，“带头的是豪格，他喊着要踏平金州，活剐了咱们这些反贼！”
李兴脸色骤变，一把抓住哨探的胳膊：“你看清楚了？真是豪格？他们不是要北撤吗？怎么会突然回头？”
“千真万确！” 哨探挣扎着道，“他们的旗帜是正黄旗的，豪格就骑在最前面的战马上，手里还举着砍刀！”
周思昭猛地拍案而起，佩刀 “呛啷” 一声出鞘，刀光映着他涨红的脸。
“好个豪格！倒是省得我去找他了！”
他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传我命令，全军戒备，关闭四门，所有弟兄登城御敌！”
闵炼一把拉住他：“将军，咱们还没起事，豪格就杀回来了，肯定是有人泄密！现在起事就是送死，听李百户的，咱们撤去皮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兴也连忙道：“将军，闵将军说得对！皮岛是东江镇旧地，易守难攻，咱们先撤过去和水师汇合，再图复辽大计！”
“撤？往哪撤？”
周思昭甩开闵炼的手，眼神里满是血丝，“城里有三万百姓，都是汉人，咱们撤了，豪格会把他们全部杀光！当年我降清，已经对不起东江镇的弟兄，今天要是再弃百姓而逃，死后有何面目见毛帅和列祖列宗！”
他指着墙上的旧地图，声音震得窗纸发颤：“这金州是大明的土地，我周思昭就算战死，也要把它留在大明的版图上！”
李兴急得直跺脚：“将军，陛下要的是您重建东江镇，不是让您逞匹夫之勇！您要是死了，金州的百姓照样保不住！”
“保不住也要保！”
周思昭将佩刀插回鞘中，对闵炼道：“你带两千弟兄，护送百姓从西门撤往登州，水师会在那里接应。告诉百姓，大明的军队回来了，不会再让他们受旗人的欺负！”
闵炼愣住了：“将军，那您呢？”
“我带一千弟兄守金州，拖住豪格，给你们争取撤退时间。”
周思昭从桌案上拿起崇祯的绢帛，叠好塞进怀里，“告诉陛下，周思昭辜负了他的信任，没能重建东江镇，但金州的血，不会白流！”
李兴还想劝，却被周思昭的眼神逼退。
那眼神里的决绝，让他知道，再劝也没用。
“好！我听将军的！”
闵炼 “噗通” 一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但将军要答应我，要是守不住，就往皮岛撤，我在那里等您！”
他起身快步离去，营地里很快响起了集合的号角声，混杂着士兵的呐喊和百姓的哭喊声。
李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把短铳和一袋火药，递给周思昭：“这是东厂最新的短铳，能打五发，将军保重！我去联络细作，在城里放火扰乱清军，给您拖延时间！”
周思昭接过短铳，重重点头：“多谢李百户，他日若有机会，必向陛下为你请功！”
李兴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书房里只剩下周思昭一人，他走到墙边，摘下那幅东江镇旧地图，小心翼翼地卷好，塞进一个木盒里，交给亲兵：“把这个交给闵将军，让他务必带给陛下。”
亲兵接过木盒，含泪点头，转身离去。
周思昭走到院角的水井边，打了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抬头望向城北，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
“传我第二道命令！”
周思昭对着外面大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城内所有旗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斩杀，一个不留！当年他们欠汉人的血，今天我要他们加倍偿还！”
城西北角的旗人聚居区，很快响起了厮杀声。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旗人，没料到汉兵会突然反水，大多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对手。
周思昭提着佩刀，亲自带人冲进旗人佐领的府邸，佐领刚要拔剑，就被他一刀砍断手腕，惨叫着倒在地上。
“你还记得去年冬天，活活冻死的那个汉民老汉吗？”
周思昭踩着他的胸口，声音冰冷，“他只是偷了半袋粮食，就被你绑在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今天我就用你的血，给老汉偿命！”
佩刀落下，佐领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满了门前的石狮子。
天亮时，金州城内的旗人已经被清理干净，街道上到处是尸体，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百姓们已经撤得差不多了，闵炼骑着马跑回来，身上沾满了血，缰绳上还挂着几个清军的首级。
“将军，百姓都撤了，豪格的大军已经到了北门，正在架云梯攻城！”
闵炼急声道，“我带弟兄们回来帮您，要死咱们一起死！”
“谁让你回来的！”
周思昭瞪着他，“赶紧带弟兄们走！我守不了多久，你们再不走，就都成了豪格的刀下鬼！”
“我不走！”
闵炼拔出佩刀，“当年在皮岛，咱们就一起杀过清军，今天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身后的弟兄们也齐声喊道：“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周思昭眼眶一热，强忍着泪水，拍了拍闵炼的肩膀：“好弟兄！那咱们就并肩作战，让豪格看看，东江镇的弟兄，不是好欺负的！”
北门城头，周思昭亲自擂鼓，鼓声震得城墙都在发抖。
清军的云梯一架架靠上来，被汉兵用滚木礌石砸下去，城下很快堆满了尸体。
豪格骑着战马，在城下大喊：“周思昭！你个叛徒！速速开城投降，本王饶你不死，否则城破之后，必让你碎尸万段！”
周思昭探出头，对着城下冷笑：“豪格！你爷爷我当年降清，是迫于无奈，今天我要反清复明，取你狗命！有本事你就上来，看看谁先死！”
豪格气得哇哇大叫，下令弓箭手放箭，密集的箭雨射向城头，几个汉兵中箭倒地。
周思昭拿起李兴送的短铳，瞄准豪格，扣动扳机。
“砰” 的一声枪响，豪格身边的亲兵应声倒地，豪格吓得连忙躲到战马后面，不敢再靠前。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汉兵死伤过半，城墙也被清军的红衣大炮轰开了一个缺口。
周思昭的胳膊被箭射中，鲜血染红了甲胄，他咬着牙，用布条缠住伤口，继续指挥作战。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跑来，声音带着惊喜：“将军！南门来了一个老夫人，说是您的母亲！”
周思昭一愣，随即心头一紧：“我娘怎么会来这里？”
他快步走下城头，只见南门的城楼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身上穿着粗布衣裳，手里还提着一个布包，正被士兵们拦住。
“娘！”
周思昭跑过去，扶住老妇人，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快跟闵炼他们走！”
老妇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从布包里掏出几个干粮，塞进周思昭手里：“我听说你要反清，就从乡下赶来了。你爹当年就是抗清死的，你今天做的，是对的。”
她摸了摸周思昭胳膊上的伤口，眼神里满是心疼，却没有哭：“娘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就在这里陪你。你是大明的将军，不能退缩，娘为你骄傲。”
“娘！”
周思昭跪在地上，抱着老妇人的腿，放声大哭。
老妇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哭，咱们娘俩能死在一起，也是缘分。你爹在天上看着呢，咱们不能给他丢脸。”
周思昭擦干眼泪，扶着老妇人走上城头。
此时的城头已经一片狼藉，汉兵只剩下不到三百人，闵炼也中了箭，靠在城垛上喘气。
城下的清军停止了攻城，豪格正在重新集结兵力，准备发起最后的冲锋。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旗帜，那是清军的正黄旗旗帜，越来越近。
周思昭扶着母亲，站在城头最高处，风吹起他的战袍，露出了里面的 “东江镇” 字样。
老妇人从怀里掏出一面小小的大明龙旗，那是她用针线绣的，颜色已经有些褪色。
她把龙旗插在城头的旗杆上，对周思昭道：“孩子，你看，大明的旗子，还在飘着呢。”
周思昭望着那面龙旗，又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的清军旗帜，握紧了母亲的手，声音坚定：
“娘，您看那黑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