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迈进暖阁的瞬间,一股热气裹着檀香扑面而来。
这股热气与檀香,瞬间让暖阁内外的温度与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他下意识拢了拢绯色官袍。
此时,他才发现袍角还沾着廊下的雪沫子。
朱由检坐在御案后,指尖摩挲着茶杯。
他的目光,落在了史可法冻得发红的耳尖上。
“史大人一路从南京赶来,脚程倒是不慢。”
朱由检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史可法躬身行礼,刚要开口复述早已备好的辩解词。
就见朱由检抬手示意。
李春捧着一个蓝布封套走进来,躬身放在御案上。
“皇爷,这是锦衣卫骆大人送来的密报,关于史大人到京后的行踪。”
李春轻声说道。
史可法心头一跳,脸上的镇定险些裂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被如此详细地掌握。
朱由检拿起封套,抽出里面的纸笺,慢悠悠念道:
“三月十七日,史大人抵京,未先入宫,径往秦淮河畔‘倚红院’,与东林党人钱谦益、侯方域会面,直至日暮方归。席间言及‘三厂一卫横行,陛下偏听偏信,大明危矣’—— 史大人,可有此事?”
纸笺轻飘飘落在史可法面前,上面还印着倚红院的账册副本。
“史大人” 三个字的落款墨迹未干。
史可法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以为私下会面做得隐秘,没料到锦衣卫连席间谈话都查得一清二楚。
“陛下!臣…… 臣与钱谦益等人只是旧友相见,酒后失言,绝无诋毁陛下之意!”
史可法声音发颤,往日的风骨荡然无存。
东林党与厂卫积怨已久,这话要是坐实,就是结党营私、谤讪朝政的重罪。
朱由检冷笑一声,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酒后失言?朕看你是真心这么想!你迟到八个月,朕未治你罪,你倒先在青楼里非议起朕的朝政了!”
史可法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臣罪该万死!求陛下念在臣击退张献忠、保全南京的份上,饶臣一命!”
朱由检转身回到御案后,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圈了圈。
“你击退张献忠有功,这点朕承认。但勤王迟到、结党非议,罪责也不小。”
他放下朱笔,语气缓和了几分。
“朕免你死罪,擢升你为右佥都御史,留京任职,协助左都御史打理监察事务。”
史可法一愣,连忙磕头谢恩。
“臣谢陛下恩典!臣定当洗心革面,效忠陛下!”
“别忙着谢恩。”
朱由检打断他。
“留你在京,一是让你看看朕是如何治理朝政的,二是让你盯着那些东林党人,别再让他们结党营私。若是再敢有半句非议,朕定不饶你!”
史可法心头一紧,这才明白朱由检的用意。
留他在眼皮子底下,既是重用,也是监视。
“臣遵旨!”
他躬身退出去时,双腿还在发抖。
暖阁内,李春低声道。
“皇爷,史可法素有清名,这么处置,会不会让朝野非议?”
“非议?”
朱由检拿起密报,扔进炉火里。
纸笺瞬间化为灰烬。
“他若真有清名,就不会在青楼里非议朝政。朕留他一命,已是宽宏大量。”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辽东和南京的位置各点了点。
“如今辽东吃紧,南京防务不能大意,史可法熟悉南京情况,留他在京,既能牵制东林党,又能随时咨询江南防务,一举两得。”
李春躬身附和。
“皇爷高瞻远瞩,奴婢佩服。”
朱由检转过身,神色变得凝重。
“传朕旨意,召东厂提督王德化、西厂提督谷大用、内厂提督方正化、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即刻入宫!”
“再传英国公张维贤、靖远伯王业浩、定西伯唐通、总兵官吴三桂速来东暖阁议事!”
李春连忙应道。
“奴婢遵旨,这就去传旨!”
他刚走到门口,朱由检又道。
“让他们轻车简从,半个时辰内必须到!”
东厂衙署的正堂里,王德化刚听完密探汇报顾媚刺杀案的细节。
就见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
“督主!陛下有旨,半个时辰内到东暖阁议事!”
王德化心头一沉,连忙换上官袍,坐上四人抬的小轿,朝着皇宫赶去。
他知道,深夜急召,必定是大事。
西厂提督谷大用正在查验新造的刑具。
接到旨意后,随手扔下令牌,带着两个亲信就往宫里跑。
内厂提督方正化刚查完一批宫女的底细。
听闻召令,不敢耽搁,骑着快马直奔宫门。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正在审顾媚,刚用了刑,就接到旨意。
连忙命人将顾媚关进天牢,亲自带着密报赶往皇宫。
英国公府内,张维贤正和儿子张世泽讨论辽东战事。
接到旨意后,披上裘袍,坐上马车就走。
“父亲,深夜急召,会不会是辽东出事了?”
张世泽担忧地问。
张维贤揉了揉眉心。
“不管出什么事,陛下召咱们,必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快去备马,跟我一起入宫。”
靖远伯王业浩刚睡下,被管家叫醒。
听闻旨意,连忙穿上朝服,连早饭都没吃就往外走。
定西伯唐通正在府中宴请宾客。
接到旨意后,当场散席,带着亲兵就往宫里赶。
总兵官吴三桂刚从宁远回京述职,正在整理辽东军情。
接到旨意后,将奏疏塞进怀里,翻身上马,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东暖阁外的庭院里,人影攒动。
王德化、谷大用、方正化、骆养性四人穿着厂卫的黑色官袍,站在左侧,神色肃穆。
张维贤、王业浩、唐通、吴三桂四人穿着绯色或青色官袍,站在右侧,目光凝重。
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深夜急召,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李春从暖阁里走出来,高声道。
“陛下有旨,宣各位大人进阁议事!”
众人鱼贯走进暖阁,躬身行礼。
“臣(奴婢)参见陛下!”
朱由检坐在御案后,面前摆着辽东兵力部署图和朝鲜局势密报,脸色凝重。
他抬了抬手。
“都起来吧,坐。”
众人谢恩落座,目光都落在御案上的地图上,心跳不由得加快。
朱由检拿起辽东地图,指着金州的位置,沉声道。
“金州已破,周思昭战死,多尔衮下一步很可能攻打山海关。朕召你们来,是要商议……”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躬身道。
“皇爷,朝鲜急报,沈器远在汉城起事,斩杀仁祖李倧,遣使来京,请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