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滚鞍下马,踉跄着冲进乾清宫暖阁。
朱由检猛地站起身。
朱笔从手中滑落,在奏折上划出一道鲜红痕迹。
“说!代州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信使 “噗通” 跪地,嘴角溢着血丝。
双手举出血染的军报:“陛下!代州西北角城墙被破!周将军率亲兵死堵缺口,已身负重伤!”
魏藻德脸色煞白,上前一步道:“陛下,代州是京师屏障,绝不能丢!臣恳请立刻调京营新兵驰援!”
朱由检攥紧军报,指节泛白。
“传朕旨意!董琦率五千甲子营精锐,张世泽率三千京营旧部,连夜驰援代州!告诉董琦,沿途若遇闯逆游骑,格杀勿论!”
“臣遵旨!”
魏藻德躬身领命,快步冲出暖阁。
朱由检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
王承恩轻声道:“皇爷,周将军忠勇,定能守住代州,等援军抵达。”
“但愿如此。”
朱由检长叹一声。
“朕已无退路,代州一丢,李自成便可长驱直入。”
与此同时,代州城外的大顺军营,篝火如繁星般散落旷野。
主营帐篷内,李自成怒不可遏地拍着案几。
茶碗翻倒,茶水泼湿了桌上的军报。
“二十几天!整整二十几天!一座小小的代州都攻不下来!”
他指着帐下将领,声音如雷。
“周遇吉不过三万守军,我大顺军号称五十万,连城墙都打不破,传出去丢不丢人!”
刘宗敏攥着腰间佩刀,瓮声瓮气地说:“闯王,明日末将亲自带队攻城,就算用人堆,也要把代州堆下来!”
牛金星捋着山羊胡,上前一步躬身道:“闯王息怒,强攻伤亡太大,臣有一计,可兵不血刃拿下代州。”
“讲!”
李自成坐回帅椅,眼神锐利。
“代州城内有监军太监李凤翔,此人贪财好色。”
牛金星压低声音。
“臣已打听清楚,他与周遇吉素来不和,若派使者带重金贿赂,许他城破后封公侯,他定能在城内作乱,打开城门。”
帐内将领纷纷点头。
高一功道:“牛军师此计甚妙!李凤翔是崇祯亲信,他作乱必能乱了明军军心!”
“此计大错特错!”
帐外传来一声断喝,李岩掀帘而入,一身青布长衫,神色凝重。
牛金星脸色一沉:“李公子何出此言?莫非觉得某家计策不行?”
“不是不行,是行不通!”
李岩走到帐中,对着李自成躬身一礼。
“闯王,崇祯已授予周遇吉尚方宝剑,军中大小事务皆由周遇吉决断,李凤翔虽为监军,实则无兵权。”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崇祯近期清剿内奸,李凤翔就算贪财,也不敢在此时勾结我军,万一被察觉,便是诛三族之罪,他不会冒这个险。”
牛金星反驳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银子够多,不怕他不动心!”
“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
李岩摇头。
“而且,派谁去送信?军中多是降将,若被周遇吉擒获,供出我军虚实,得不偿失。”
李自成皱眉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破局?”
“绕开代州、宁武!”
李岩语气坚定。
“直取大同,从居庸关攻入京师!崇祯刚重整京营,新兵未练熟,京师空虚,此乃上策!”
帐内将领议论纷纷。
刘宗敏道:“绕路太远,粮草跟不上怎么办?”
“大同守将姜镶已暗中通我,只要我军抵达,他便献城投降,粮草可在大同补给。”
李岩胸有成竹。
“代州不过弹丸之地,周遇吉再勇,也困不住我大顺军,何必在此浪费兵力!”
就在李自成犹豫之际,宋献策摇着羽扇走进帐内,脸上带着神秘笑容。
“闯王,臣夜观天象,得了一句谶语。”
“哦?快说来听听!”
李自成向来迷信,连忙问道。
宋献策走到帐中央,高声道:“若要上云天,起自宁武关!”
他解释道:“闯王要得天下,必须攻克宁武关,代州是宁武关门户,不拿下代州,如何取宁武关?这是天意!”
李自成眼睛一亮:“天意?此言当真?”
“臣岂敢欺瞒闯王!”
宋献策从袖中掏出一幅图。
“这是臣昨夜画的天象图,紫微星旁有煞气,正是代州方向,只有攻克代州,煞气才能消散,闯王才能顺利入京!”
牛金星立刻附和:“宋军师所言极是!天意不可违啊闯王!”
李岩急声道:“闯王,谶语虚妄,不可信!大同才是关键!”
“住口!”
李自成脸色一沉。
“天意如此,岂容你妄议!传朕命令,明日刘宗敏为先锋,率三万精锐强攻代州,务必破城!”
刘宗敏高声领命:“末将遵令!”
李岩看着李自成决绝的神色,长叹一声,退出了帐篷。
帐外月光如水,他望着代州城的方向,心中满是无奈 —— 此去强攻,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
主营帐篷不远处,白广恩的营帐内,烛火摇曳。
心腹将领张勇快步走进来,脸色慌张:“将军,大事不好!”
白广恩正擦拭着祖传的佩刀,抬头道:“慌什么?慢慢说。”
“刚才我在主营外听牛军师和宋军师说话,”
张勇压低声音。
“牛军师提议,让将军您扮成商人入城,去招降李凤翔和周遇吉!”
白广恩手一顿,佩刀 “当啷” 掉在桌上。
“什么?让我去招降?”
“是啊!”
张勇急道。
“周遇吉恨透了咱们这些降将,去年在宁武关,他还杀了咱们不少兄弟,您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白广恩站起身,在帐内踱步,手心全是冷汗。
他本是明军总兵,去年战败投降李自成,一直不受信任。
若真去招降,周遇吉必定不会放过他。
就算周遇吉不杀他,李自成也可能以 “招降失败” 为由治他的罪。
“闯王这是要我死啊!”
白广恩咬牙道。
“他分明是不信任我,想借周遇吉的手除掉我!”
张勇道:“将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了!咱们手下有五千弟兄,都是跟着您多年的老部下,不如投奔周遇吉,戴罪立功!”
白广恩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投奔周遇吉?咱们是降将,他能信得过咱们吗?没有投名状,咱们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张勇沉吟片刻,道:“将军,李岩公子在大顺军中威望高,又有远见,刚才他还劝闯王绕路,闯王不听,他肯定心生不满。咱们若是把他绑架了,献给周遇吉,这不就是最好的投名状吗?”
白广恩猛地停住脚步,盯着张勇:“绑架李岩?”
“对!”
张勇点头。
“李岩是闯王的左膀右臂,把他献给明军,崇祯皇帝必定重赏!而且李岩为人正直,咱们绑了他,也不算滥杀忠良,只是借他一条路活命!”
白广恩沉思片刻,眼中闪过狠厉之色。
“好!就这么办!李岩的营帐在西边,守卫不严,今夜就动手!”
他走到帐门口,撩开帐帘看了看。
月光下,李岩的营帐静悄悄的,只有两名卫兵守在门口。
“张勇,你去召集咱们最信得过的弟兄,”
白广恩对张勇道。
“每人带一把短刀,一根绳索,一个麻袋,半个时辰后在帐外集合!”
张勇领命而去。
白广恩拿起桌上的佩刀,紧紧攥在手中。
他知道,这一步一旦踏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要么富贵荣华,要么身首异处。
半个时辰后,五十名精壮士卒悄悄聚集在白广恩帐外,人人面无表情,手中握着武器。
白广恩走出帐篷,目光扫过众人。
“今夜之事,关系到咱们所有人的性命,谁敢泄露半个字,我诛他九族!”
士卒们齐声应道:“愿听将军号令!”
白广恩一招手,带着众人绕到李岩营帐西侧的小树林里,借着树木的掩护,慢慢靠近。
守在李岩帐外的卫兵正靠在树干上打盹,嘴里哼着小调。
白广恩对身边两名士卒使了个眼色。
士卒们猫着腰上前,突然捂住卫兵的嘴,短刀划过喉咙,卫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帐内传来李岩翻书的声音,偶尔还有他低声吟诵诗句的声音。
白广恩做了个手势,士卒们分成两队,一队守住帐门,一队冲进帐内。
“动手!”
白广恩低喝一声。
帐门被猛地踹开,士卒们蜂拥而入。
李岩刚抬起头,就被两名士卒按在椅子上,麻袋套头,绳索捆紧。
“你们是谁?敢在大顺军营作乱!”
李岩的声音从麻袋里传来,带着愤怒。
白广恩走进帐内,沉声道:“李公子,对不住了,咱们也是为了活命!”
他对士卒们道:“把人抬走!快回咱们的营地,带弟兄们叛逃,投奔代州!”
士卒们抬着李岩,跟在白广恩身后,快速向营地东门走去。
夜色深沉,大顺军营的篝火渐渐熄灭,只有巡逻的士兵提着灯笼走过。
白广恩等人躲在帐篷后面,避开巡逻兵,眼看就要抵达东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名巡逻小校高声喊道:“什么人?站住!”
白广恩眼神一厉,对身边的张勇道:“你带几个人抬着李岩先走,我来断后!”
张勇点头,带着人加快脚步冲向东门。
白广恩拔出佩刀,对剩下的士卒道:“杀出去!”
士卒们齐声呐喊,冲向巡逻兵,刀光剑影在月光下闪烁。
东门的守将听到厮杀声,连忙下令关闭城门:“快关城门!有乱兵!”
张勇见状,高声喊道:“咱们是白广恩将军的人,要投奔明军,谁敢拦着!”
守将是白广恩的老部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下令打开城门:“将军快走!我只能帮到这里!”
张勇带着人冲出城门,向代州方向跑去。
白广恩斩杀两名巡逻兵,也跟着冲出城门。
身后传来大顺军的呐喊声:“抓叛贼!别让他们跑了!”
白广恩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军营,对身边的士卒道:“快!去代州!只有到了代州,咱们才能活命!”
众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