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仪想起林晚晴最后给她的密信。
“许姐姐,我放心不下你……”
现在她明白了,林晚晴不是放心不下她,而是放心不下她这个同盟过着好日子,而她却丢了性命。
从介绍周文俊,到怂恿她出轨,每一步都在林晚晴的算计之中。
就连周文俊有病这件事,林晚晴很可能也知道。
所以她才选了他——一个能将许婉仪彻底毁灭的男人。
而钱有财,那个她厌恶的丈夫,其实是给过她机会的。
若是她不贪那五百大洋。
若是她不配合周文俊骗钱,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她太急切地想要逃离钱有财了,太轻易地相信了周文俊的甜言蜜语,最终自己走进了陷阱。
至于周文俊,不过是个可悲的棋子。
被林晚晴利用来复仇,又被钱有财利用来清理门户。
而他自己,也将为自己放纵的生活方式,付出巨大的代价。
许婉仪忽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她笑这命运弄人。
笑这人心险恶。
也笑自己愚蠢……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摸着自己身上越来越多的红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就算治好了病,她也已经社会性死亡,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突然,她想起赵福在接她时不经意透露出来的话。
“老爷原本没想做这么绝!
是沈少帅的人找上门,说是有证据……
他们买通了……”
原来如此!
许婉仪恍然大悟。
钱有财或许一开始只是想和她离了。
是沈聿琛和苏小妍推波助澜,非要置她于死地。
许婉仪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诡异而凄厉。
既然他们已经将她推向了地狱,那她也该送他们一份回礼。
许婉仪把她的箱子重新归整了一遍。
第二日,她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
然后,她拿着身上最后的一大笔钱,来到了沪市的地下黑市……
悦来旅馆203房,许婉仪突然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被无数人指着鼻子骂。
梦见弟弟光启看着她满脸的红疹惊恐后退。
梦见沈聿琛和苏小妍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大笑……
而自己则倒在阴暗的巷子里,无人问津。
她的身上奇痒难忍。
她抓破了好几处皮肤,渗出的液体沾湿了她的睡衣。
镜子里的女人已经面目全非。
许婉仪曾经光滑的脸上,也出现了疹子。
许婉仪慢慢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开始仔细地化妆。
粉要厚一些,才显得有生气。
眉毛要描得细长,像从前一样……
妆化好了,许婉仪又以换上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初见周文俊时穿的那件。
腰身处已经松了不少。
她用别针小心别好,看起来依然合身。
然后,她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是给弟弟光启的,只有短短几句。
“光启,忘了我这个姐姐。
好好生活,多生几个孩子。
若将来清明有雨,就当是姐姐来看你!”
第二封信是给钱有财的。
“若有来生,愿不再相遇!”
写完后,她从贴身衣袋里取出弟弟给她的地址,将给他的信装进信封,仔细写好了收信地址。
然后,她叫来旅馆伙计,给了他一块大洋。
“明天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夜深了,许婉仪躺在床上,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窗外又见那轮残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天边,像极了命运嘲弄的眼睛。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许家大小姐的时候。
那时候,有一个算命先生曾无意中遇见她。
算命先生说她“命带桃花,亦带劫煞”。
她当时还不以为意,还笑那先生胡言乱语。
如今想来,可是字字应验。
桃花是周文俊。
劫煞是林晚晴、钱有财、沈聿琛、苏小妍……
也是她自己。
若是她安分守己,若是她不贪不求,若是她不被虚情假意迷惑……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若是!
许婉仪的意识开始模糊。
她仿佛看见弟弟光启站在门口,还是少年时的模样,笑着喊她。
“姐姐,放学带我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好……”
许婉仪轻轻应着,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两天后,悦来旅馆的老板发现203房的客人已经三天没出门了。
在敲门无人应后,他找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看见许婉仪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呼吸。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化了妆,仿佛要赴什么重要的约会。
床边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是写给钱有财的。
信很短,只有一行字。
“若有来生,愿不再相遇。”
警察来了,检查后说是梅毒晚期引发的心力衰竭。
因为没有亲人认领,尸体被送到了义庄。
钱有财得知消息时,正在书房里欣赏新收的一幅字画。
赵福小心翼翼地说完,他手中的茶杯顿了顿,茶水溅出几滴。
“知道了。”
他淡淡地说道。
“去义庄打点一下,给她买口像样的棺材,找个地方葬了吧。
墓碑上就写:许氏婉仪之墓。
不用写钱家。”
“是。”
赵福退下。
书房里又只剩钱有财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已经凋谢的牡丹,忽然想起许婉仪刚嫁过来时,也是这样的季节,她穿着大红嫁衣,在满园牡丹中对他微笑,美得惊心动魄。
那时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年轻貌美的续弦,以为老夫少妻,只要多宠爱些,总能换来真心。
后来他发现她心不在焉。
他也理解,毕竟年龄相差太大。
他想着,只要她安分守己,钱家夫人的尊荣,他一分不会少她的。
可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背叛。
钱有财摇摇头,驱散这些无用的回忆。
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是他年轻时就懂的道理。
感情用事的人,在商场上是活不长的。